从前他们用几斛陈米骗去的地,也全被勒令如数退还。
    我开心得简直不敢相信,以为是老天开了眼。
    殷太医却告诉我,是太子殿下当朝奏报,力争严查。
    为查明真相,肃清朝宇,太子、太傅,还有明理堂的太学生们,昼夜不舍,已经连轴忙了许多天。
    我突然想起以前,老村长从县里空手而归时,曾捶胸顿足,唉声叹气。
    叹世道黑暗,朝廷不管百姓死活,官员不知为民请命,读书人只会念「之乎者也」。
    不是这样的!
    等我回了草头村,一定要告诉大家伙儿。
    朝廷有太子关照百姓,官员有太傅为民请命。
    京城里的太学生们不止会念「之乎者也」,更会跪谏宫门,山呼「哀民生之多艰」!
    虽然世道黑暗,但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是有许许多多好人的!
    我心里暗下决定。
    以后只要是东宫、太学送来的衣裳,我都要多洗几遍。
    保证给他们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是呀……
    猛地想起,我该回浣衣局了。
    我问殷太医阿山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爹给我炒了南瓜子跟信一起送来。
    瓜子香脆脆的,我想让阿山哥哥也尝尝,但放久了瓜子就皮了不好吃了。
    殷太医只闪烁其词地说:「他忙呢。」
    第13章
    还好,在瓜子皮掉之前,阿山哥哥回来了!
    元宵那晚,我独自坐在小院门槛上,吃着殷太医送来的一碗汤圆,看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特别大,特别圆。
    从前都是跟家里人一起看,今年我想……
    一眨眼,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偏厢小院门口。
    那人身上还是一袭黑衣劲装,和着月色朝我走来。
    好像月亮听到了我的心声。
    「小丫头,看什么呢?」阿山哥哥低头笑着问我。
    我默默移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埋头盯着碗里。
    「看月亮。」
    他在我身旁坐下,笑话说:
    「别人都是『举头望明月』,怎么偏你低着头?你的月亮在碗里?」
    「才没有。」
    我的月亮不在碗里,在心里。
    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今日他好像心情很不错,那张俊朗的脸上虽然有些憔悴疲惫,清亮的眼低却是挡不住的神采奕奕,不像太医院的小医徒,却莫名地像……一个刚刚打完胜仗的小将军。
    我们就这么并排坐着,一起「举头望明月」。
    坐了很久,他都没说话,只安静耐心地听着我的絮絮叨叨:
    「阿山哥哥,殷太医说我好了,我明日要回浣衣局了。」
    「我给你留了南瓜子,你再不来,就要不好吃了。」
    「我想请殷太医帮我找你,他说你忙着呢。你怎么比正经太医还忙呢?……」
    阿山哥哥突然笑了。
    他不笑的时候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都怪你啊。」他慢悠悠地说。
    怎么会怪我呢?我摸不着头脑。
    想来想去,睁大了眼睛:「你你你……该不会帮我去浣衣局洗衣裳了吧?」
    阿山哥哥伸手朝我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一下,哭笑不得:
    「草头村的姚阿暖。」
    「你知道天下有多少个草头村吗?」
    「九十七个!单是翻县志,都快把我累死了。」
    我惊了。
    ——叫草头村的地方,有这么多个?
    我更惊的是。
    ——这些时日,他竟在忙着这个?!
    虽然不知道他找这个干嘛,但也怪我没说清楚。
    抱歉的话刚要说出口,只听他又说:
    「不过,还好我遇到了你。」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沉,眼神变得有些深。
    「从前以为世上皆是王道乐土。因为你我才知道,天下竟有这么多『草头村』,藏污纳垢,污浊不堪。」
    藏污纳垢?是在说我们草头村脏吗?
    我撅起嘴辩白:
    「我们那儿可不脏!干净得很!好看得很!」
    「再过一两个月,打过春雷,树一抽条,花就要开了。」
    「漫山遍野都是花儿,白的、粉的、红的都有,像海一样,比御花园还要好看呢!」
    「不信的话,以后我带你去瞧!」
    说话不过脑子,嚷嚷完我才想起来,我还有好多好多年才能出宫呢。
    白吹牛了。
    我悻悻垂下头,却见阿山哥哥正看着我,一双星眸目光灼灼,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我信的,阿暖。」他说。
    「草头村一定是很好看的地方。」
    「有些地方就算脏,也只是坏人把他弄脏了,我们把它洗干净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他的眼神也有些醉意,深深地看过来,莫名让人脸红。
    后来,他碎碎叨叨地又跟我说了好些话:
    「我娘亲也说过,她的家乡好看得很。」
    「不过,没有满山的花,只有整片的海。」
    「海里有鱼虾,有贝壳,还有很多很多她最喜欢的珊瑚,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啊?珊瑚……」我抓了抓脑袋,「我一直以为,你的名字是大山的山呢。」
    其实,我刚跟殷太医学完「山」字怎么写。
    救命恩人的名字,总得记在心里。
    得,白学了。
    阿山哥哥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
    他拉过我的手,微凉的指尖落在我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着。
    「珊,是珊瑚的『珊』。」
    第14章
    我没有回浣衣局。
    阿山哥哥……不,阿珊哥哥问我,要不要去柳妃娘娘宫里当差。
    他说柳妃娘娘是很好的人,从不打人耳光,也不会罚人在下雪天洗衣裳。
    他还说,我性子野,又活泼,像个忙忙叨叨的小兔子,柳妃娘娘肯定会很喜欢我的。
    我问他:「去柳妃娘娘宫里的话,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说:「能的,说不定……能每天都见到。」
    那我可太愿意了!
    晚上连夜收拾好小包袱,我躺在床上,开心得睡不着,翘着嘴角从夜里等到天亮。
    等阿珊哥哥来接我。
    可这一等,从天蒙蒙亮,等到了晌午,又等到了夕阳西下。
    怎么都等不来他。
    直到夜里,院里的小门突然响动了下。
    我一个箭步冲出去,却发现来的人,是殷太医。
    一向温文尔雅的殷太医,看起来又急又躁:
    「阿暖,收拾东西,马上跟我走。」
    我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忙问:
    「阿珊哥哥呢?他说让我等他。」
    「我们是要去柳妃娘娘宫里吗?」
    殷太医红了眼眶:
    「柳妃娘娘,薨了。」
    第15章
    薨了,就是死了。
    这是卢妃娘娘告诉我的。
    殷太医送我去了卢妃娘娘的玉芙宫。
    他说,这是阿珊哥哥安排的。
    我不明白他一个小医徒,怎么能安排这安排那。
    我问殷太医他在哪儿,殷太医还是只说:「他……忙呢。」
    第二天一早,卢妃娘娘便让我们换上素白的衣裳,随她往灵堂去。
    听说柳妃娘娘近来眼看身子大好,却在前夜忽发恶疾,不治而亡。
    皇上急悲攻心,在灵前恸哭晕倒,中了风。
    倒是那位因为族人贪墨赈灾粮,被禁足宫中的谢皇后娘娘。
    因祸得福,出了禁宫,重掌凤印。
    一路上,到处都是禁卫官兵。
    冷森森、黑压压的,像是要把偌大的皇宫包成个铁桶。
    进灵堂前,卢妃娘娘嘱咐我们。
    「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我老老实实地听话,低眉颔首,小心谨慎。
    入了灵堂,才发现,披麻戴孝的只有寥寥数人。更多的,是执剑披甲的军士。
    他们的目光跟手里的剑一样冷硬,全都落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全身素白,头戴孝巾,端端正正地跪于灵前。
    旁边,站着个横眉竖眼将军模样的人,脸上没有悲色,只有厉色,不咸不淡道:
    「太子殿下,近来朝中不太平,太傅乔闻一党煽乱惑众,刚刚伏诛。皇后娘娘忧虑您的安危,特遣臣来贴身护卫。您孝也尽了,灵也守了,该回东宫了。」
    「皇后娘娘思虑甚密,谢将军雷霆手段。皇甫珊,谢过了。」
    清冷孤傲的声音,有些低哑,但好生熟悉。
    黑甲寒铁簇着这一袭素白走过我的面前时,我忍不住抬眸偷瞧了一眼。
    只一眼,便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眸子。
    如星的眼眸,往日光彩不在,只剩满目的腥红与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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