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笑的是,简杭宇身上疼,祁砚知脑袋疼,如果要问在这种情况下究竟谁疼得更厉害倒也不好说,因为前者看起来青青紫紫遍体鳞伤却至少找得到来源,后者脑袋就像被针扎断了神经,时不时就疼得断片。
    不过好在祁砚知最终确定了不能杀人,于是趁着简杭宇差不多还剩最后一口气的关头,动手掰折了他的胳膊。
    望着对方慢慢滑落的身体,祁砚知才像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那样单手抵着墙壁,对着角落竭力呼吸。
    耳后的发丝轻飘飘坠到颊边,祁砚知低着头,抽手将它撩到耳后。
    今天戴的那只黑色口罩安静地躺在地上,此刻阳光正好,一缕自窗边流入的光辉不偏不倚地停在上面。
    祁砚知随意掠去一眼,只觉黑色有些太黯了,跟自己的头发一样,看着颇有几分说不出的压抑。
    那染什么颜色呢?
    祁砚知缓缓站直了身,抬头望向窗外。
    风清树静,万里无云,只有天幕永远存在。
    那就它吧,天空的颜色,
    跟蝴蝶一样。
    胃里时常翻涌的恶心感渐渐消退了不少,祁砚知缓了一会儿吸口气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忽然,身后传来了很微弱的一点脚步声。
    如果仔细听的话,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脚步声,因为这其中并没有抬脚的动作,而更像是简单摩擦地面的声响。
    可从这点进行分析的话,身后这人应该在这里停留很久了,久到腿部已经开始发麻或是发软,从而不小心弄出了些动静。
    “谁?!”
    祁砚知侧过身子,用透着一点深蓝的瞳孔朝楼梯口回望。
    “别别别,是我。”
    很快,一个穿着鹅黄色羽绒服的年轻男人从一面隔在楼梯与平台的墙壁后面走出,或许是站久了腿有点不舒服,那双套在脚上的麂皮靴还被他踩得歪歪扭扭。
    祁砚知冷眼看着这个人一瘸一拐慢慢走近,探究的目光自上而下悄然落下,
    “你是谁?”
    对方的眼神实在算不得友善,段远稍稍一愣,走近的脚步微微一顿。
    “我叫段远,跟你同一级的,不过不是同一个专业。”段远停下来说。
    “段远?”
    祁砚知轻轻皱了皱眉,将这个名字和这张脸在自己过往的记忆里对了一遍,很遗憾,什么也没找到。
    “我不认识你。”祁砚知抱着手,冷漠地说。
    “你在此之前都没见过我,当然不认识我了。”段远面色轻松地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祁砚知仔细观察着段远的面庞,发现他无论是目光还是下意识的微表情,都没有丝毫被发现的惊慌。
    不正常,
    非常不正常。
    “咳咳,”段远单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轻咳,冷不丁觑眼道,“如果我说我只是路过,你信吗?”
    突然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的祁砚知:“……”
    兄弟,这特么是顶楼,哪个正常人闲得没事“路过”顶楼还待这么久啊!
    “我不喜欢这种不好笑的笑话。”祁砚知平静说。
    “好吧好吧,我知道这种场合不适合开玩笑。”
    段远面色随意,但又默默收回了打趣,半自然又半认真地说,“其实我原本是想来……救你的,但现在看来……”
    说罢他便低头瞥了瞥地上那位仁兄的惨状,表情不忍地说,“看来真正需要救的另有其人。”
    “救我?”祁砚知觉得好笑,但又察觉到了关键,于是疑惑道,“你认识我?”
    “当然。”段远笑着打了个响指,认真说,“我不仅认识你,还知道你前段时间一直被人霸凌,地上那家伙就是其中一个。”
    居然知道这么多?
    祁砚知心中疑惑更甚,于是他问,“这些事情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山人自有妙计。”
    算是回答,却又不像回答。
    总归没有恶意,祁砚知懒得追究到底,于是就打算问这其中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
    回答得太快也太突然,祁砚知完全没想过会是这种可能,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祁砚知很想问为什么,可刚刚他自己已经决定将前面那个视为最后一个问题,于是静静等心中各种上涌的情绪渐渐平息后,祁砚知松开胳膊朝对方瞥去极沉的一眼,缓慢道,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段远,”段远见状先投以一个轻松的笑,转而再次认真道,
    “我想和你做朋友。”
    不会背叛的好朋友。
    第65章
    段远将自己与祁砚知的相识以及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祁砚知的状态, 都在某天的电话里事无巨细地跟蒋昭南说了一遍。
    时值夜晚刚回家打开电脑,蒋昭南为此特地放下工作默默听段远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好几个小时。
    本想着应该只是简单听会儿故事,却没想到这故事越听越沉默, 此前第一次从资料上看到祁砚知那堆光辉成就时,蒋昭南只以为他在音乐方面如此惊人的天赋会使日子过得格外顺遂, 却不成想这二十多年的成长经历竟如此坎坷。
    甚至……
    段远说他知道的不过也就是些表面东西,祁砚知现在已经能做到风平浪静地讲出来, 可那些真实发生过的,烙在祁砚知身上不可磨灭的印记, 似乎都被他彻底埋藏在记忆深处, 这辈子都很难将它们平静倾诉。
    蒋昭南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听到这些事情的心情,因为始终站在一个第三方的视角,通过段远寥寥几句概括性的陈述,蒋昭南并不能全然地了解祁砚知过去复杂而又痛苦的处境。
    但哪怕是这样, 蒋昭南也能感觉到祁砚知的纠结、悲伤与憎恶。
    所以与段远通电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蒋昭南坐在房间正对楼下风景的窗户前, 盯着街边那棵被秋风吹拂的银杏,静静陷入了沉默。
    “就是这样了,我对祁哥这些年的了解大概也只有这么多了。”
    电话那头, 段远讲完了一长串祁砚知近五年来经历过的大事小事,包括校园生活和工作环境,其实都比初入大学受针对那会儿好很多了, 但近几年也的确免不了日常一些琐碎的破事发生。
    不过一般来讲祁砚知都只管创作, 需要与人交涉或是对外宣传之类的任务统统都交由段远负责。
    远离人群, 脱离世俗,不得不说,祁砚知这些年的情绪实在稳定了不少。
    “谢谢你, 段远。”
    蒋昭南落下的这句话格外真诚,段远听得稍稍有些懵,而后反应过来笑着回道,“别谢我啊,我就是个聊闲天的,讲这些东西的目的无非就是希望你能跟祁哥走得再长远些。”
    “祁哥这人其实很慢热的,我当年跟他做朋友还是经历了很多考验,花了很多时间,才勉强让他重新愿意相信别人。”
    “……我明白。”蒋昭南轻声说。
    “嗯,”段远继续补充道,“祁哥属于那种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实际上心地非常善良甚至于有点单纯的类型,说出来你可能还不信,有一次……”
    “我信。”
    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嘶,”段远忍不住抽着气笑出了声,打趣道,“我之前还说祁哥是恋爱脑,遇着喜欢的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揣兜里,现在看来蒋总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啊,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全给肯定了。”
    “他……是恋爱脑?”听到这个词,蒋昭南憋不住抽了抽嘴角。
    “不然呢?”
    段远说得毫不犹豫,“面对‘蒋昭南’这三个字毫无抵抗力,不仅没骨气地放弃了自己前二十五年所有的行为原则,还变本加厉地把对方的喜怒哀乐当作自己的研究对象。”
    “就这劲儿头我也只在他必须要赶在违约前完成新曲制作的时候见过啊。”
    好精准又奇特的形容,蒋昭南稍微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把恋爱当成一种研究,这事儿估计也就只有祁砚知干得出来。
    蒋昭南在想事情,电话这头慢慢没了动静,段远稍稍等了会儿,蒋昭南这边依然没什么回应,于是段远忽然开口问,“那蒋总你还听不听祁哥做过的一些好人好事,比如他每年都会匿名给山区儿童捐一大笔钱,或是以‘q’的名义招募爱心人士救助流浪猫狗之类的。”
    “想听。”蒋昭南立刻诚实地回答道,
    “但更想让他亲口告诉我。”
    这下段远犯了难,摸着后脑勺说,“蒋总,你还别说,这事儿可能还真有点难。”
    “……我知道。”
    “但我会做到,”蒋昭南捏紧了手机,目光投向那棵仍然在风中轻晃的银杏,沉而缓地说,“他也会做到。”
    坚定得有些过分了,电话那头的段远因着这句“他也会做到”不禁眼眶一热,差点趁着此刻阳台的夜色无端落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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