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猛地蜷起,连雨年扫向面前人的眼神里带上了浓烈杀气,一闪而逝。
    “好、好了……唔!”
    艰难地将龙头推回原处,“活神仙”正要松口气,就感觉身体被人往上一提,灵魂与身体撕扯分离的剧痛接踵而来,比割肉刮骨痛苦千万倍。
    可他连痛呼的机会都没有便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头歪向一侧,双眼无神地张着,宛若提线木偶。
    见状,美人头僵直地顿在主人身后,巫罗绮则挑了挑眉,面露新奇神色。
    连雨年掸掉指尖灰尘,黑瞳微转,漫不经心道:“介绍一下你自己,姓名、身份、最近在做的事、来这儿的目的,措辞简练一点。”
    美人头:“……”
    嘿,逼供要求还这么多。
    “活神仙”好似真成了泥胎塑像,用死板机械的语调道:“我叫何珩,二十三岁,妖蛊教核心成员。得主上传授傀儡术,奉命来此镇守宝库,喂养鬼兵,如今已将傀儡术修炼到可以短暂操控苍龙头颅的境界。”
    “宝库?”
    “云湖下的极阴之地,关着一批浑浑噩噩的厉鬼,主上说那里鬼多,也适合养鬼,是名副其实的宝库。”
    “鬼兵?”
    “傀儡术大成后可控万千厉鬼,主上命我在此修炼,往后我为将帅,它们便是鬼兵。”
    连雨年想了想,依旧惜字如金:“苍龙头颅。”
    “是主上赐给我的兵……器……来……历……不明……”
    何珩的语气突然像老旧磁带一样卡顿起来,表情渐渐扭曲,身体剧烈颤抖,仿佛正在承受极其恐怖的痛苦。
    “他有意识,在挣扎。”巫罗绮又露出了标准的狐狸微笑,“你的搜魂术似乎不大熟练。不如杀了他再继续?”
    “这么死就太便宜他了。我认识一位能人,非常擅长刑讯之术,让他享受完再死也不迟。”连雨年屈指敲上何珩的脑袋,“安分点,继续。你的主上是谁?”
    何珩痛苦的表情凝固成一张狰狞面具,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连带着口齿不清:“不知……道……不、知……不……妖蛊教、觋……”
    连雨年叹了口气:“毫不意外。关于妖蛊教,你还能给我提供什么情报?”
    何珩猛地一抖,牙齿打颤,哆哆嗦嗦地说了很长一段话,内容涵盖人名、地名和事件,简单总结,就是他招出了妖蛊教几个重要据点、主要负责人和他们最近在忙的事。
    都和养鬼相关,还涉及到黑市奴隶买卖和官员贪腐,没一件人事。
    “……最近风声紧,口粮不够,我见云湖附近有几个镇子,就想先拿他们顶一顶。主上吩咐我不要轻举妄动,不可暴露身份,所以我编了个水神娶亲的故事,并用主上赐下的保命之物把桫椤镇封闭起来,以免走漏风声……”
    何珩呆呆地解释,连雨年一边听,一边掐着食指第二节指骨,印下一枚枚重叠的月牙。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个时辰,被连雨年换着问法榨干所有情报,才被大发慈悲地撤了搜魂术,原地昏死成一滩烂泥。
    “意外之喜啊……”连雨年拎起何珩扔给巫罗绮,抬脚走向龙头消失的地方,“帮我看着他,我去看看地下那颗龙头。”
    巫罗绮看着脚边的人,在搜魂术的压榨下,即使昏迷,他也还在不断抽动,头颅滚烫烧红,发丝间散出炙热的烟气,一副脑浆子都沸腾了的可怜模样。
    没有杀他,但也不曾留情。
    还真是丹家人一脉相承的作风。
    第30章
    连雨年在龙头沉没的位置转了半晌, 终于捕捉到一缕散溢的龙气,循着气息没入地下。
    穿过薄薄一层地壳,他进入一个庞大的空洞。这洞穴几乎掏空了丹桂乡的地层, 却也只是勉强装进那颗龙头。
    是的, 只有龙头, 没有龙身。
    龙头安静沉睡于土层间, 眉目舒展, 龙须蜷曲,像是在做一个好梦。即使头身分离又了无生机,它仍然不腐不朽,仿佛只要找到躯体,把头安放上去,它便能睁开眼睛, 再活一世。
    连雨年站在对于这颗头颅而言微不足道, 实际上宽达五米的缝隙间, 静静注视着它。
    什么神话生物, 什么皇权载体, 数不清的传说与赞誉从他心头流过, 却未留下半分痕迹。
    他只觉得它很疲倦,需要安静休息。
    如今的天地已不适合神代生灵生存, 无论死的还是活的。这样庞大的体型,以及与体型相对的恐怖力量,哪怕被掌握在帝王手里, 也会让世间绝大部分人寝食难安——包括掌控它的那位。
    何况这位还在人族有着十分特殊的地位。
    “倘若让你现世, 天下又要大乱了。不知多少人会举着你的旗帜揭竿而起,自命正统,再掀纷争。”连雨年按住龙头的鼻子, 非常温柔地摩挲了一下,“麻烦啊。”
    目光扫过四周,他毫不意外地看见深入地壳每一寸的庞大阵法、繁复纹路,从掩匿气息到藏匿形体,足足九十一道术式交织成网,充满了鲜明的巫觋风格,透着古老的蛮荒气息。
    “倒是谨慎,提前布好了隐匿阵法,即使外面那废物点心贸然搞事,也不会被人发现这里有颗龙头,省得专门来一趟替他擦屁股。”
    连雨年咕哝着收回手,想到之前短暂交锋过的那位觋,不敢大意,将大半神识浸入网状的阵法群,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个节点上附着的监视术法,以免惊动阵法背后的人。
    逡巡一圈,他从层层叠叠的符文中艰难剥离出几个关键术式,不出意外的话,何珩那小菜鸡能控制龙头这么长时间,全赖这些术式帮衬。
    不仅如此,它们还是嫁接觋与龙头远程连接的工具,必要时刻,远在他地的觋可以自行操控龙头攻击入侵者,以巨龙体内残存的力量,一个鼻息就能杀死成百上千人。
    令人厌恶的谨慎。
    连雨年长吐一口气,没有选择直接切断二者的连接,而是裁出自己的部分神识散没于阵法底层,慢慢侵蚀那些主要节点,以待来日彻底掌握这个阵法。
    至于那几道关键术式,他没动它们,只是在不惊动阵法主人的前提下略微改了改框架,埋进一道力量。
    下回觋再想控制龙头做什么事,他便能通过这道力量立刻发现,若有必要,他也可以将其触发,熔断术式运转,打断觋的行动。
    做完这些,连雨年出了一身的汗,衣服沾了汗水紧紧贴着后背。之前杀鬼蛟不慎被打烂半个身子时,他都没这样如履薄冰过。
    但没办法,这颗龙头的象征意义与实际意义太过惊人,由不得他不谨慎。
    “差不多了,先上去吧。”连雨年拍拍龙头的鼻尖,像是与好友交谈,语气从容随意:“我先走了,你好好睡着,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说完,他只觉得任务结束,卸下包袱,无事一身轻。
    连雨年甩甩衣袖,正想驱动术法离开地层,掌心却突然滑过一道微痒触感,有什么东西自他指缝间滑溜地蹿出,扑向龙头。
    他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捉,揪着“土豆粉”的尾巴拽回来,顺势打了个蝴蝶结,让它扑棱着“翅膀”停在指尖。
    “作什么死?”连雨年好笑,“别告诉我你想……”
    ——脑袋……是……我的!
    幼童般活泼凌乱的思绪,顺着指腹流进连雨年脑海,又像是一簇火花,在他耳中惊险地爆开。
    连雨年一愣:“你说什么?”
    蝴蝶结用力拍打着“翅膀”,体表浮出一张张鬼面,但和平时的狰狞凄惨不同,此刻的它们既委屈又幽怨,淌着血泪的眼睛流露出看负心汉的眼神,让连雨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潮水似的退了又涨。
    “土豆粉”丝滑地挣开结扣,扭头依依不舍地扫了龙头一眼,却把自己盘回连雨年掌心,固执地传讯:那颗头……是……我的。
    “……”
    散去术法,连雨年在缝隙里凌空坐下,点点“土豆粉”的脑袋:“说清楚,它是你的‘东西’,还是你的‘身体’。”
    两者差别巨大,他可得问明白了。
    “土豆粉”昂起头颅,似是认真思索了许久,才扭扭捏捏地送来两个字:住……处。
    连雨年若有所思。
    “土豆粉”是蠢了点,却不至于弄不清住处和身体的区别。既然它用了前者,说明在它的认知里,龙头的确不是它的躯体。
    何况它身上并无龙气,体内也没有龙魂。
    连雨年戳戳龙头的大鼻子:“你以前住这儿?”
    “土豆粉”点头。
    “多久以前?怎么住进去的?”
    “土豆粉”:被……抓之前。不、不记得了。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就住在里面了。
    想了想,“土豆粉”倔强地补了一句:这里……就是我的。
    不知怎么,连雨年从这短短几个字里品出了点小孩子被抢走心爱之物的委屈巴巴。
    “好好,是你的是你的。”他下意识地揉揉“土豆粉”,哄了两句,“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从这里抓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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