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却不是他预料中的那种被人掐灭所有幻想的颤抖,反而稳定得像是没经历半分动容:
    “就算我看见你,只能忆起愧疚、亏欠和这七年来经历过的无数噩梦。”
    “但我现在抱着你,却还是觉得悸动、渴望和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我不能强行逼迫自己忽视掉这些,同样的,你也不能。”
    灼热的呼吸扑在耳后,姜陟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咚咚咚”的震动甚至一直传到了他的鼓膜。
    林微明也不知听到没有,只一味地将他拥得更紧: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和你说过这句话,但我想现在就和你说。”
    “姜陟,我......”
    “林微明!”
    姜陟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生生斩断了那呼之欲出的一句话。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脑子里早已乱成了一团,他只是觉得,不能让他说出口,至少,现在不能。
    “林微明,你好好想想,你所谓的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吗?或许就只是像你当时说的,只是一开始的好奇,后面又因为长久的负疚感而产生的错觉罢了,这根本就不是......不是......”
    说到最后突然就卡了壳,姜陟发现自己根本就说不来那个字。
    “不是什么?爱吗?”
    他说不来,有人帮他说了出来。
    林微明稍稍退了开去,姜陟看见了他那双黑暗里还发着亮的眼睛,他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可林微明却不让他逃避,他扳过他的脑袋,抵上了他的额头,两个人呼吸又如同从前那样,如胶似漆地纠缠在了一起。
    “这世上有千万种人,或许就有千万种爱。就算只是出自一开始的好奇,之后又充满了歉疚和悔恨,凭什么就不能算作是爱呢?”
    “你说了不算的。”
    话音缓缓落下,一个柔软的东西就这样落在了姜陟的唇角。
    林微明低头小心翼翼地亲了他一下。
    “姜陟。”他低声叫了他的名字。
    “我爱你。”
    最后的三字轻得好似快要随风散去,但这封闭的地宫之中哪里来的风呢,姜陟还是一字不落地全都听见了。
    林微明松开了他。
    眼前再次亮起的时候,他已经又退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上,明明只有四五步的距离,却好似隔着千山万重。
    他笑着对姜陟说:
    “当年我能在你之后进入封印秘境,便是那些人要我去拿你留在那的剑骨。后来的事你也知道,姜遥青前辈用一个假剑骨将他们都骗了过去。”
    “所以如今,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真的剑骨在哪里。”
    他顿了一下,眼睛落在姜陟身上,片刻也不愿移开,似是用这瞬间将他的模样牢牢地记在心里。
    “你放心,即便你不愿原谅我,我也会把你的东西都还给你。”
    他摊开手,掌心之上,放着一颗佛青色的泛着微弱光晕的小小瓷珠。
    第87章
    姜陟下意识地去看林微明的左耳。
    垂落在侧颊的凌乱发丝遮挡住了视线,但还是可以隐约瞧见,他耳垂上原本戴着坠子的地方,现在空空荡荡。
    姜陟听见自己的声音陡然变得干涩,从嗓子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点徒劳的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
    虽然心中已有了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遍。
    林微明随手将另一只手中的光球抛向半空,光球转眼便化成无数个光点,像在空中亮起了无数个小灯,将整个地宫照得透亮。
    姜陟终于清晰地看见了他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的脸。
    “剑骨。”他的声音平静又分明,“这便是我从封印秘境之中带回来的,剑骨。”
    剑骨。
    真的是剑骨。
    这两个字从林微明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就像是有一根极细的针,顺着他的话语悄无声息地刺进了姜陟的耳朵,然后又在他的脑子里轰然炸开,震的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姜陟不是没有好奇过林微明的这个耳坠,他还记得当初在工作室的时候,有试探性地问过他,当时他是怎么表现的?
    他侧开了身子,似是不想让他知道一般,避开了他的问题。
    是心虚?还是害怕?亦或是,嘲弄?
    这么想着,姜陟的胸口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手指也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那点疼痛却始终像是隔了一层,远远的,麻木的。
    只心头的一口气,堵得人都开始发冷发颤。
    “林微明!”他忍不住质问道,“你每天戴着这个东西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是根本就是故意在耍我?觉得作弄我很好玩是不是!”
    声音中弥漫的火气几乎要从字与字之间直接烧出来,直烧向眼前这个隐瞒了太多东西的混蛋,好像要把他烧“死”才能解气。
    明明应该是这么气的,但一双眼睛却控制不住兀自先红了起来,衬得他面上那些尖锐的怒意,都霎时变得可怜了起来。
    姜陟却是最痛恨在旁人面前表露出一丝软弱,也许从前的林微明可以,但现在不行。
    所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把顺着喉咙翻上来的那点涩意整个给压了下去。
    可林微明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就站在那里,分明只往前几步便触手可及,却又好似只是这悠悠天地间的一缕魂魄般,哪怕是随便吹来的一阵风都能给吹散了。
    好在这地宫里,是没有风的。
    于是林微明还能站在那里,长久地注视着他,像是从前没有见过 ,又像是以后见不到了一般,注视着他。
    他看过来眼神清晰又明亮,或许是认识他这二十多年来感受最为真切的一次,没有被冰封的冷气,没有被愧疚浸没的哀色,姜陟看见了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如同沉在清澈溪底的黑曜石一般的瞳仁里,能映出的,只独独一个自己而已。
    好像从来如此。
    也就在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纠结林微明到底有没有耍他已经不再重要了,一种莫名的慌乱掩盖了所有的疑虑和痛恨。
    可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林微明却先一步动作了起来。
    摊开在他眼前的手忽地一动,那颗佛青色的珠子便随之缓缓升起,并悬停在了他的眼前。
    他的双手在胸前结了个复杂的看不出用途的手印,便见一道灵光从指尖飞出,并迅速地没入他的眉间。
    只一息的功夫,一滴暗红色的血珠便从他额心处沁了出来,像是抽干了他的生气一般,他的脸瞬间就变得苍白无比。
    他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指引着那血珠滴在了眼前的珠子上,只听得“滋”的一声,珠子上顿时腾起了一阵青烟。
    随着烟气散尽,那颗莹润光滑的瓷珠之上,突然就出现了无数细密的裂纹,伴随着一阵“咔咔”的声响,四面包裹的釉面骤然崩裂,露出了里面藏着的一截森白的骨头。
    正是当年姜陟亲手剖出的那一块。
    “你到底想做什么?”
    看着他的举动,姜陟心里的那点不安愈发扩大,他大声问道。
    他实在是恨极了身上这道定身咒,让他只能站在一边,什么也做不了。
    但林微明显然不会回答了。
    他袖口下的右手手腕鳞光乍起,几道如活鱼般的影子游入他的掌中,倏忽化成一柄泛着凛冽寒光的长剑,剑格上的鱼纹闪烁着粼粼的水光。
    那是他的本命剑——鱼渊。
    他反手挽了一个剑花,折射出来的剑光如梨花般上下纷飞,再停下时,鱼渊剑已经在他手中变成一把匕首。
    姜陟的心脏猛然一跳。
    那一句“等一下”还未说出口,林微明就已经反手将匕首送进了自己的胸口。
    姿势、角度甚至鲜血涌出来流下的痕迹,都和七年前的姜陟一模一样。
    他终于知道了他说的那句“全都还给你”是什么意思。
    他本该觉得畅快的。
    可姜陟却没有,他眼睁睁看着那尖刃刺破血肉,脑中所想到的,只有一个字——
    疼。
    怎么会不疼呢?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但林微明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他攥着那匕首,没有像姜陟当初那样往下剖去,反而是向上一挑,又旋即拉出。
    刀尖从那一片殷红中抽出来的时候,正勾着一段泛着莹白色光芒的晶莹剔透的丝络。
    姜陟一开始并没有认出那是什么东西,直到林微明抽出了大概三寸长。
    三寸之后,连着一段跳动的血脉。
    灵髓。
    姜陟没见过这东西的样子,但却知道这东西的名字。
    这是,林微明的灵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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