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能撑上一些时日。我以为你应该先关心自己的身体。”
    “早晚的事,只是麻烦你了,还需要你救此残躯。”
    夜叉对自己的结局是心知肚明,在我对业障这种精神方面的事物都只能缓解时,伐难就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眼下,她尚可以笑出来,为自己的又一次存活:“果然很奇妙啊,这种死而复生业障消减了些许的感觉,应达说它是火灭了又咻砰的重燃。我是不是应该也随波逐流一次,说水应当如何?”
    “应达的比喻也很奇妙。”
    “是吧,但水,水应当如何形容?百源尽涸,然,天降甘霖?果然,我不会这样奇妙的比喻,那就,我会支撑得更久一些,不会那么快迎来下一次死亡。”
    伐难望着我,“这样可以吗?”
    我捡起那尾被芦苇叶扎穿的黑鲈背,将它递给伐难,“我不是摩拉克斯,不需要被救者跟我订下契约,也不需要被救者看顾我因为无能为力可能升起的挫败感。我只是因为自己觉得救人好玩才去救的,不需要有心理负担的是你们。”
    看着伐难接过鱼,我又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会烤鱼吗,我没吃什么东西,又不好将你推进水里,让你一路飘回去,所以算是饿到了现在。”
    夜叉的野外生存能力都很强,那尾黑鲈背最后是被做成了水煮黑鲈背,伐难大难不死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平复自己的心情,是安慰我不成,又得为我做饭。
    我就坐在船头,看着水夜叉,小心翼翼的护着一捧火,然后是护着一碗鱼汤。
    “这次出门的时间很长?”
    “哦,主要是我想吃热的,又不想做饭。”
    冷掉的饼子,就算是马克修斯做的,我都不太想吃,不做饭让我失去了一部分挑剔的权力,但不是全部。
    伐难顺手拿了块饼子在火上烘热烘软,冷不丁的,在她全神贯注的时候,我问她在业障之中是否见到我。
    “……什么?”
    火光映照之下,伐难的神情并无什么太大的变化,她只是看那块饼子。
    “我对你们的业障之所以可以消弭些许,是因为那业障之中有些怨念是冲着我来的。所以,见到过吗,见到过的话,我应该还有办法将你们的业障彻底压下去一些。”
    爱,毕竟是太过玄奇的事物,连这等遗留,可能都避无可避。生前动念,死后不存的情况,放在扭曲的执念上,越强烈的念头被扭曲的概率就越大,不存的情况概率也就越小。
    前提是,他们的业障,全都是魔神的怨念堆砌,而没有太多无形的物质。
    伐难说有。
    她问:“要现在就看吗?”
    暮色四合,水面上升腾出来些雾,无星无月的夜晚,她问我,要不要再看一次她业障犯了的情形。
    与问我要不要让她死一次相差无几。
    在我身前,死亡不是痼疾,精神上的消耗才是,因而,伐难可以如此坦然的问我要不要看她死一次,之后又可以温声的说:“但先吃完这块饼子吧,死亡或许会影响你的食欲。”
    “那不太好看。”
    “很不好看。”
    死亡并不会影响我的食欲,人的生存欲望会强大到压倒一切,开始进食的时候,我不会浪费。
    如伐难所说,这称不上什么体面,业障被她自己完全引爆,我再度见到水夜叉面目全非的时刻,然后将她扣在了自己的怀里,凝神去看她身上的业障。
    只能说,比以前好上一些,但不多,方法可行,但效果不大,还折磨人,近距离面对这种污染冲击,我短暂的见到了业障所化的场景。
    我的怀里出现了另一个我。
    “一直都是如此?”
    “一直。”
    熬药熬了大半天的效用,还不如我站在他们面前,抱一下来的效率更高。
    从伐难身上,我得出的结论不太乐观,只能等将这群魔神去地里刨出来的时候挨个问他们死的时候到底被地脉记录了什么,才能让我现在就成一味药的。
    还是一味针对于业障的缓释药。
    轮到弥怒嘎了的时候,我已经可以波澜不惊的在刚醒过来的夜叉面前低头问他感觉怎么样。
    独留新死刚生的弥怒从我膝上滚下去摔得结结实实。
    第54章 100
    若是我的诅咒没有一次发作得比一次长的话,从归离原到璃月的过程里,我可以让五夜叉们“身败名裂”。
    前有弥怒被救了之后,发现自己跟我离得太近,刚活过来的岩夜叉给自己摔出
    来一个骨裂不说,后有金鹏一声不吭犯了业障硬扛,人刚走一步路就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想要他们“身败名裂”超简单的。
    不过因为我对诅咒发作时没什么感应,它不痛,不能触发人体的感应机制,夜叉们手里其实也有我不少黑历史。
    或者可以称作他们的被惊吓史。
    弥怒喜好设计服装并制作,偏爱庄重适合严肃场合的风格,这个爱好他自然不会遮着掩着,跟他关系好的一圈人都被送了。
    我自然也有。
    可能是回应他摔的那一下吧,他在量我衣服的尺寸时,一抬眼,我双眼闭得非常安详,砸下来的动作也很干脆利落,他二度骨裂。
    这是无缝进入梦乡。
    还有浮舍找我更新医案,手都准备好了放在垫子上,我手看起来也准备搭一下,他动了一下手,再回头,就看见我精准无比的搭在他上面那只手上了。
    这是突如其来的失明。
    还有什么丧失味觉所以可以面不改色作弊,空口吃黄连,被马克修斯当着所有人的面端上了一桌没见过的新菜,看不出来口味的新菜,戳穿了。
    天知道小熊怎么能有那么多的心眼儿,让我一道道说口味,我说“好吃”还不行,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
    我放下筷子,选择了投降,哭笑不得的:“好吧,这次是味觉,我味同嚼蜡,实在是吃不出来。”
    我的情绪并不沉重,偏偏穿堂风不来,开着的窗户里进不来一缕风,于是笑声走不了多久便坠落,不能轻飘飘的被吹起去。
    整个屋子里,我所熟悉的面孔上,显露出来的神色都很沉重,倒显得我对自己情况的不上心。
    夜叉们,自从被我说透了我能消解业障的原因,金鹏立时对那些魔神的妄念挤出来一句“……无耻”,最后都是或多或少的离我近了些,方便稳固业障,以免业障发作的时期不妙,贻误战机。
    自然也是在的。
    “上次你睡了许久。”
    若陀这时候最适合给我递台阶下,他跟我关系亲近,又背负着不可逆的磨损,“这次预估会是?”
    很轻松的口吻,仿佛生命力的逐渐枯竭在我们俩的生命历程里,都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确实也是,于事无补的情况下,我们俩大概也就前后脚,一个理智不存,一个发作一次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比上次长吧,不过好处是我可以跟你们拼吃黄连,保证赢。”
    “我不信。”
    归终笑吟吟,“不要小看仙家妙术。”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当然摩拉克斯,这位公正的契约之神,永远都是坐裁判桌的,就跟若陀永远在坐我的家属桌一样。
    那段时间,我吃了许多口味非常刺激的东西,五感是人类感知世界的方式,也能称作是一种防御体系,没了味觉,我的胃部要不是个铁胃的话,我能自己将自己送到别的医生手里。
    为了避免我乱吃一些东西,我行医的案台上堆了一堆极酸的果脯。种果子的人有生以来第一遭听到别人用摩拉请他选育长出来的果实口味极酸跟甜沾不上一点边的果树。
    看着气度非凡的人,自是不会缺摩拉的,但这已经是第三位了。
    是第三位气度非凡的,请他选育这完全不适合结果的果树的人了。
    “你们不会是被人骗了吧,看着也不是外地人,是刚刚并入归离原的部族?”
    “是本地人。”
    “那不应该啊,商人们几乎都放弃了这样的果树,重新培育出来的都是越来越甜的,找到极酸的都很难了。”
    “归离原这边的气候也好,再酸的也能长出酸甜适中的果子。”
    气度非凡的人只是看着说这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色,说了一句:
    “确实,归离原的土地上,很难再长出那样的果实。”
    将魔神当做纯粹的大型气候调节机器,权柄作为自然威能的一种,那么就会出现这种状况:归离原这一大片区域,被陆续复活又扣押的魔神越多,这里便越适合生存。
    不会缺盐,不会缺粮食,不会缺衣,不会缺住的地方……
    群英荟萃,被扣押的每个魔神都能成为功能性插件,归离原就成了一片沃土,被魔神的血肉浇透,又远离了反噬。
    于是找到极酸的果子用来晒干做果脯,所成的极酸,都过分不到哪里去,不如生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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