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无枝可依了,裴淮义也,不会再原谅他了。
    “我……”楚临星无力地撑着凉亭石柱,缓缓下滑,最终跌坐在冰冷的石砖上,“我还能怎么办?”
    他怀的
    是裴淮义的骨肉啊。
    可除了裴淮义,谁还会为他复仇。
    肖柏吗,肖承忠与肖柏从来中立,肖柏虽然有些激进,但在朝还是独善其身,若非裴淮义要扳倒李云邦,她们是不会主动行动的。
    “公子,算了,算了,咱们走吧。”蒹葭其实很想劝他打掉这个孩子,可不论如何说,他清楚楚临星怀这一胎多么不容易,彭神医也说过了,这一胎打掉,他就再也没有当父亲的机会了。
    不能当父亲,这对于一个男子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没有女人愿意娶一个不能生育的男子。
    楚临星也不会接受这样的自己。
    蒹葭知晓自己没有立场这样劝他,抿了抿唇,将所有的心事压下。
    “公子去哪,蒹葭就跟着去哪,没事的。”
    他只能如此宽慰。
    “……我怀的,是她的孩子啊。”
    楚临星将声音进去埋进臂弯里。
    他尽力保住了九月,就要拭去裴淮义。
    留在裴淮义身边,就失去九月,此生也失去做父亲的机会。
    “什么?”蒹葭没有听清,担忧地将他扶起,叹气道,“地上凉,咱们走吧。”
    剩下的银钱,兴许还能支撑一段时日。
    他扶着楚临星,缓慢地离开御史府,半晌,道:“公子,那位成恩公子,死了。”
    传来消息的身形明显晃了晃,嗓音干涩沙哑:“我知道了。”
    假成恩骗了她。
    没有价值的人,是不能留在御史府的。
    他清楚这个道理。
    裴淮义最厌恶的是欺骗。
    能留他一命,是看在成恩这个身份的份上吗?
    但更多的念头是,跟成恩有关的东西,裴淮义此刻都不想知道了。
    她厌恶不告而别的成恩,厌恶欺骗她的楚临星。
    ——————————
    “主子,楚公子在府外站了三个时辰了。”
    雪竹低声道。
    裴淮义头也不抬:“他喜欢站着,那就站。”
    真觉得她会因为他站在府外就心如那,让他回来么。
    他肚子里可还怀着哪个女人的孩子。
    还已经六个月了。
    从来只有最核心的利益才能打动她。
    一个野种,一个怀了旁人孩子的孕夫,她可提不起什么兴趣。
    既然楚临星不觉丢人,那就站着,她也不会阻拦。
    “是。”
    雪竹不再说有关他的任何事情,只将新的密信递上去。
    裴淮义不会想听的。
    今日她与风兰已经劝过楚临星了。
    他还有孕在身,不论这件事究竟如何,他怀了旁人的孩子到主子身边,本就不对,主子不会心软,但她们毕竟受过楚临星的一些恩惠。
    女人从来都是知恩图报的。
    因着这点,她与风兰还是私下接济了他些银子,希望他能尽快离开。
    ——倘若他一只留在京城,或是说,一直站在御史府后门,她与风兰也不清楚,主子真动怒后,是否会让她们对楚临星做些什么。
    他留在这,终究不是件好事。
    第五日,楚临星终于离开。
    似乎意识到裴淮义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心软,他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听说是去为朝堂那些大人物们抚琴去了。
    终究没有离开京城。
    无人知晓他究竟抱着怎样的幻想,或许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入府,总之没有履行承诺。
    被驱逐后,以这种方式逐渐淡出了她们的日子。
    御史府依旧忙碌,唯有在一些空隙里,雪竹与风兰还能想到这位楚公子。
    短暂在主子心里待过些时日的楚公子。
    这件事没有瞒着沈越,她入京后,还是在某日夜里问起裴淮义:“厌青,你不喜欢他了?”
    “我喜欢过他吗?”裴淮义蘸了墨汁,圈出名单上的一个名字。
    “姑母觉得,你还是喜欢他的,究竟为何将他赶出去呢?”
    她将裴淮义赶出御史府的缘由,没人知晓。
    沈越亦然。
    京城那些达官权贵也只当是楚临星主动离开,并不知其中内情。
    “还是说,腻味了?”
    她像是在几日内淡忘了楚临星这个人。
    裴淮义将毫笔搁置在笔山上。
    白玉笔管被放置在琉璃笔山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抬眼看着沈越:“我没有喜欢过他,从来没有。”
    楚临星走后,她曾想过,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
    是因着成恩,暂时偏爱他,将感情投射到了他的身上,还是真的动了真情。
    只是真情这东西,实在遥远。
    一个不知真情为何物的人,从来觉得动真情一词于自己而言,是天方夜谭。
    她是个没有什么情感的人。
    一切也本该就这样下去。
    她会复仇,还清生母的生育之恩,从此给她撇开关系,再无瓜葛,在朝步步高升,位列三公。
    但成恩的离开,让他发觉,自己的情绪好似并非永远都是那般平淡。
    她能永远情绪无波,叫人揣摩不透。
    但她不是一个真的没有情绪的人。
    楚临星的欺骗也是。
    裴淮义也曾恍惚,她第一次觉得这是一件复杂的事,在这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哪件事让她觉得这样难以琢磨,这样的问题并没有因为楚临星离开而消失。
    她也许真的在某一个觉得楚临星很好、很可爱。
    但这一刻不能说明什么。
    裴淮义冷静而理智地克制着自己,她从来不许自己犯错,而救下成恩,与他成就一段露水情缘,又萌生出将成恩带回京这个念头,就是最大的错误。
    事后成恩拍拍屁股走人,她却派人寻了半年,未果,最终玩笑办,将他的师弟楚临星带到府上,叫他做所谓的替身。
    给了他们再度欺骗自己的机会。
    她将书写过的纸张放在一旁晾干,道:“我还有事,先去趟榄风楼,姑母自便。”
    没有再听沈越唉声叹气,她起身离开这里。
    榄风楼。
    秦卷舒照旧等着,见她出现,眼睛明显亮了亮,温声行礼:“大人,您来了。”
    裴淮义上楼:“等了多久?”
    他亦步亦趋,压着心底的激动:“……也没多久。”
    “等了大人近两个月呢!”有红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
    从她回京到现在,都不曾腾出时间来看看秦卷舒。
    每次都是带着公事来,他不好打搅,只能尽力帮衬。
    “公务繁忙,”她取出一些碎金,这是寻常惯涌来打赏下人的东西,“这些时日,你还好么?”
    他仍旧温和,却推拒碎银,不肯收:“劳大人挂心,卷舒一切都好,只是卷舒不要这些。”
    裴淮义将碎金放在桌案上:“不要这个,你还想要什么?”
    屋里寂静了一瞬。
    秦卷舒眼神里的情绪浓烈到无法收敛,一切不言而喻。
    但她视若无睹:“上次你做的很好,这些是你应得的。”
    说着,她添了些赏银。
    这样的行为在榄风楼来说,是极为正常的。
    淸倌、红倌讨得大人欢心,大人多给些赏银。
    但秦卷舒似乎被眼前的金光刺伤,他看着面前平静如常的裴淮义,很快败下阵来,只露出一个笑,只是看着牵强:“卷舒,多谢大人的恩赏。”
    不该奢求的,他不该想。
    不论是否有琴师,各府公子,都不会轮到他。
    他只是个玩意儿,是裴大人的好,让他真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未来有了指望,却忘了他们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爱上了自己的恩客。
    “大人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没有,来看看你。”
    一句很寻常,随意到不能再随意的话,令他再度打起精神来。
    裴淮义看着眼前重新换发生机的人,有些腼腆地露出一个笑来,温和地上前为她揉捏着肩:“卷舒也,想大人。”
    没有被她制止动作,钱卷舒也大胆了一些,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将酒盏递到她唇边,声音轻缓:“卷舒想服侍大人。”
    ——————————
    楚临星捧着一条有些褪色的红绳。
    这是他与裴淮义当初的定情信物,里面有一绺她的青丝。
    原本红绳上还有各色宝石,一个精巧的小铃铛,动起来就会叮叮作响,声音清脆悦耳,很是好听。
    裴淮义总喜欢让他系在纤细的脚踝上。
    所以
    每每他缠着裴淮义的夜晚,他的院里总会传出金铃的脆响,空气都随着铃声变得浓稠暧昧,叫人脸红心跳,到最后,他都有些害怕铃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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