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送走了,才开始寻找叛军下落。
    附近村寨、城池,陆续派了兵马过去探查,却都只是些平民百姓,连青壮都不见多少。
    那些城池、村寨的部落首领,对朝廷官兵也是毕恭毕敬。
    但是,要粮?没有。
    征兵,没人。
    叛军下落?我们没联系。
    ……
    乌蒙州,一支粮秣辎重队伍缓缓而行。
    临近傍晚,他们在一片峡谷地中驻扎下来。
    车辆圈成车阵,牲口卸下来圈在中间。
    士兵在周围驻扎,燃起几堆篝火。
    口粮就从运输的粮食中支取,饱饱地吃了一顿。
    然后疲惫的辎重兵就相互依偎着,渐渐睡下了。
    已经四月天气,夜晚还有些凉意。
    官兵裹着粗毡粗麻混合编织的毯子,蜷缩在地上。
    带兵将领还是很注意安全的,虽然这是在自己的国土上。
    这里说是峡谷,却不是那种很狭窄的地方,实则非常开阔。
    而且道路两边的灌木也被他们砍伐用来烧火了。
    哪怕用不上的也尽数伐倒,因此岗哨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周边百丈之内的任何走动的物体。
    但是,偏偏就有这么一群人,在悄然接近着。
    他们的穿着非常简单,肤色黝黑。
    赤着的双脚都生着茧,赤脚行走时可以健步如飞毫无障碍,但却完全没有了声息。
    他们伏在地面上,耐心地悄悄接近着。
    足足过了一个半时辰,他们才悄然接近,却没有惊动一个哨兵。
    一些挡在前进路线上的哨兵,已经被他们用吹箭迅速麻痹了。
    并且迅速换了自己的人杵在那儿,夜色当中根本看不出什么。
    突然之间,一声尖锐的竹哨声在夜色里响起。
    静静地伏在地面上的土著兵一跃而起,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只是刹那功夫,他们就顺利地突入进去,双方陷入混战。
    一个个半野人,却有着超强的纪律性。
    他们的目的不在于全歼对方,而是烧毁粮草。
    这些半野人穿着、形貌,宛如野人。
    但他们打烂仗的本事,却是在和野兽、强盗、其他部落的械斗中练出来的。
    一口柴刀,在他们手中也是瞬间夺人性命的利器。
    猝不及防的吹箭,甚至是随手抛掷却百发百中的鹅卵石,这支辎重兵完全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法。
    很快,他们取暖的篝火,就成了烧毁粮草最便利的火源。
    当一辆辆辎重车烈焰焚天,烘烤的那些护粮官兵不得不放弃防御圈的时候,一声怪啸如夜枭般响起,那些“野人”便纵跃如飞地逃入了夜色。
    这批粮秣辎重,一粒米也送不去凉山州了。
    类似的情景,从叙州到乌蒙,沿途不断上演。
    后续的辎重队从一开始就加强了戒备,但是这种高强度的戒备,弄得他们草木皆兵,精疲力尽。
    而且大军通行时一片坦途的道路,现在全遭到了破坏。
    砍倒大树拦路、从高高的山上推下巨石、好好的道路挖成了一条条壕沟,简直是举步维艰。
    而偏偏,他们经常连对手都找不到。
    眼快的时候,最多看到几个猴子一般的身影,从山林中怪叫着悠荡而过。
    驻扎于绿州城的平叛军四处探访,却始终找不到叛军的消息。
    而粮秣辎重却在这时断了线。
    很快,他们就断粮了。
    平叛军眼见如此,只好一面派人催运辎重,一向派兵向附近村寨、城池“借粮”。
    可这一次迎接他们的,却不是恭敬的接迎,也没有大碗的粗茶了,而是神出鬼没的冷箭。
    一番番苦战,“借粮”的官兵被神出鬼没有的冷箭手和巷战的叛军杀的狼狈不堪。
    那些部落叛军很凶残,而且非常狡猾。
    “借粮”官兵一旦进入村寨城池,就是从四面八方无法预判的角度不断射来的竹箭、毒箭,乃至捕捉野兽的陷坑。
    而一旦正面发生冲突,他们便陷入全民皆兵。
    那些村寨城池的男女老少个个悍不畏死。
    他们一边用官兵听不懂的土语恶毒地咒骂着,一边举着一切可以充当武器的农具、炊具。
    平叛军最后抢到的那点粮食,本就杯水车薪。
    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战法,更是叫人头痛。
    可是,上万人马的吃喝是一笔巨大的消耗。
    潼川本部的辎重跟不上,成都府路的辎重本就不是这一阶段应该供应的。
    从成都府路那边放出的补给,此时应该刚刚上路,距这儿还远着呢。
    就算他们一路之上不会受到神出鬼没的土著袭击,也是远水不救近渴。
    于是,平叛军决定打下一座人口上万的大型城池,榆叶城。
    如此一来,相信掳得的粮草,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但是在人家的地面上,全军出动是根本瞒不了人的。
    等他们浩浩荡荡终于杀到那座城下,城头已经站满了凉山十二部的叛军将士。
    城池虽然破烂,城墙也不高,可是这些土兵守城,居然颇有章法。
    平叛军不得不怀疑,这些叛军中,是不是就有绿洲城护矿兵,摇身一变成了叛军的狗头军师。
    平叛军劳师远征,道路难行,本就没有携带什么重型武器,守城的土兵又突然得到了宋军守城的精要。
    这城久攻不下,肚里又没粮,平叛军只好灰头土脸地重返绿洲城。
    好歹那儿有石头城可以做为戍地,不用担心被人趁夜偷袭。
    但是等他们垂头丧气地回到绿洲城,城头却已飘扬起叛军的大旗。
    这还罢了,叛军还把那百余门消失的虎蹲炮,重新架上了城墙。
    原来,叛军之前摆下空城计的时候,这些炮根本没有搬走,而是就地掩埋了起来。
    在这些平叛军倾剿出动的时候,他们很容易就解决了留守的一少部分官兵,然后重新占据了城池。
    平叛军变成了被征讨的对象,是可忍孰不可忍。
    放不下心中傲气,他们试图攻城。
    而正是这个一时激于意气的错误决定,让他们一脚踏入了陷阱。
    占据了地利,又有大杀器在手的叛军,他们根本就攻之不下。
    因为损失惨重,正在犹豫是否收兵的主将刚刚召集两员副将,想共同做一个决定的时候,榆叶城那边的土兵便衔尾杀来。
    绿洲石城上的叛军一见远处叛军大旗,马上开城门出战。
    两面夹击之下,一些饥饿难耐又连遭重挫的大宋士兵崩溃了。
    他们发一声喊,便放弃了阵营,落荒而逃。
    溃败一旦有人开头,在这种连番受挫、士气低迷的阵营中,便成了瓦解一切的开始。
    大宋平叛军变成了被驱赶的羊群,东奔西走,仓惶无措。
    其实,哪怕有少数人真的脱离了大队,得以逃脱生天,又如何回得了大宋?
    他们不是被泄愤的当地土著杀死,也会被抓走,拖进深山老林。
    从此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做一个农奴,一直到死。
    乔老爷果然不用运粮来凉山州了。
    若他的粮真的运进了凉山州,那就完全变成了“资敌”。
    不过,他最担心的事,也终于爆发了。
    如果说之前还有很多人相对迟钝,没有联想到凉山州之变对于川峡的影响。
    那么现在,他们意识到了。
    以前没有凉山州金铜矿的产出,川峡经济自成一套系统,倒无没事。
    但是自从有了绿洲城铜金矿,它被迅速接入了川峡经济圈。
    并且取代了原来的铁钱货币体系,那就不一样了。
    越丰富、越细致的经济体,承受重大变故的风险能力越弱。
    再加上之前许多豪绅大户或只为牟利,或出于被排挤的报复,不断收入铜钱,却不放出。
    钱荒在川峡地区尤其是经济最强大富饶的成都府路,率先爆发了。
    一时间,钱重货轻。


章节目录



临安不夜侯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月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月关并收藏临安不夜侯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