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傻孩子。
    他别过脸,觉得没眼看。
    索性看向正吧哒吧哒发表自己意见的侄儿朱高煦,恰好朱高煦说到:“我不同意收税,书坊那点书,能收多少税?杯水车薪,顶什么用,咱们又不缺这点小钱。”
    小钱。
    朱椿的脖子忽然有点凉。他知道,是堤上的风吹的。可无意一瞥,却发现,皇兄的目光,好像也有点凉?
    “二殿下莫非已经算过,书坊能交上来多少税?”
    狐疑间,又一个声音开了口。
    朱椿偏过头,见是朱楹,正想嘀咕一句“你怎么就跟税杠上了”,便又听得:“你算过?”
    是朱高煦。
    “我的确算过。”
    朱楹回了一句。
    而后,“十七日辰时,来财书坊进七十八人,巳时一百三十一人……申时一百二十六人,全天共计进出七百五十八人。书坊限购,每人至多只能买两本,姑且不论这些人是替自己买的还是代旁人买的,十七日书坊一共卖出,一千五百一十六本。商税三十取其一,本色也好,折色也罢,若收税,税值银六十六两。”
    “除来财书坊外,应天府又有书坊七十一家。十七日,各书坊皆有进益,高低不一,取中间值,以十五两银来算,各家可收上来的税,值银一千零六十五两。”
    六十六加一千零六十五,是一千一百三十一。
    朱椿的嘴张大了。
    朱瞻基的嘴也张大了。
    “爷爷,好多钱啊。”
    朱瞻基看着朱棣,小声叨叨。
    朱棣,他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跟着叨叨:的确好多钱啊!
    还是数据一目了然!没看到数据时,他已经很别扭,很后悔了,看到数据后,他更别扭,更后悔了!
    如果当初,他不瞻前顾后,想东想西,一口应下来黄四娘的请求,该多好啊!
    不然这些钱,都是他的了。
    心痛的无法呼吸,他看向朱楹,等待着,也期冀着。
    朱楹果然没让他失望,他说:“二殿下财大气粗,看不上这些小钱。可积少成多,涓滴成河,我以为,并无不妥。”
    朱高煦的眼皮子动了动。
    他感觉,父皇好像在看他。联想那句“财大气粗”,他眉峰一动,糟糕,差点坏了立出去的贫苦人设了。
    忙为自己洗白:“我并非看不上这些钱。只是,书坊生意一日好,并不代表,日日都好。今天咱们因为书坊赚了钱,就想着收税,若明日,书坊不赚钱了呢?咱们又当如何?”
    “又当,调整税率。”
    朱楹回了一句。
    朱高煦:?
    他有些一言难尽,看着略显“天真”的朱楹,心中暗讽: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调整税率就调整税率,你以为收税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可……
    “有道理。”
    是朱棣。
    朱高煦愕然,不敢置信地看着父皇,脱口而出便是一句:“二十二叔哪懂收税?”
    “他不懂,你懂?”
    朱棣看了他一眼,眼神凉凉。凉完,没忍住又怼了一句:“你懂,你比夏原吉还懂?”
    朱高煦:……
    他不懂。
    他哪有夏原吉懂。夏原吉是谁啊,那可是户部的一把手,收税的好手,他哪敢在鲁班面前弄大斧。
    只是,这又干夏原吉什么事?他们刚才,有提到夏原吉吗?
    郁闷地看着朱棣,他不敢再出声,朱棣却道:“上次夏原吉拟了改税的章程来,朕还没来得及细看,恍惚瞧了一眼,里头就提到一项,浮动税率。赚得多,就多交税,赚得少,就少交税,不赚就不交税。二十二弟,你们两个,竟然想到了一起去。”
    “夏尚书乃治世能臣,臣弟不过随口一说,叫皇兄见笑了。”
    朱楹面上微微有些意外。
    谦虚了一回,朱棣却不看他,而是,看向了朱高煦。
    “呵呵。”
    朱棣笑了。
    朱高煦有些毛骨悚然。
    感觉这句呵呵不像是开心的笑,倒像是在内涵他,让人见笑了。
    心中越发郁闷,忍了又忍,他没忍住。
    暴脾气上来了,干脆直言直语,道:“浮动税率好是好,可爷爷之前为了让市井通达,百货流畅,才下令命人免除书籍笔墨上头的税。如今书坊遍地开花,市井是通达了,百货也流畅了,可咱们来这么一出,不是卸磨杀驴,让百姓们心寒吗?”
    “哟。”
    朱棣“哟”了一声,哟完,又幽幽地说了一句:“你还挺关心百姓啊?”
    这是什么话?
    朱高煦嘴抽,他哪里不关心百姓了,他之前,只是没机会关心,不代表,他没把百姓们放在心底。如今不再只有老大一人守大后方了,他的机会,来了。再说了,就是为了皇位,他不关心,也得关心啊。
    “父皇说笑了。”
    尬笑着回了一句。
    朱棣又笑:“你爷爷之前还说,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1],让我守北平呢。”
    朱高煦:??
    啥玩意?
    反应了一下,他心中大呼完犊子,他又说错话了!
    爷爷让爹守北平,可爹造反了。所以爷爷的话,爹不总是听的。当然,爹一定是没错的,所以这话应该这么说:爷爷的话,不总是对的。
    他搬出了爷爷,却打了爹的脸?他是个大傻杯?
    “爹,你听我说。”
    他绞尽脑汁想说辞。
    朱棣摆手,“我不想听。”
    朱高煦语塞,眼看着下不来台了,他忙看了坐在一旁大石头上喘气的朱高炽,小声传话:“你快来啊。”
    朱高炽继续喘气,“来……来不……了。”
    喘死你拉倒。
    朱高煦闭了闭眼,心说:我怎么有你这么一个胖大哥,以后上朝的时候,你也这么喘吗?
    诶,不对,他为什么会说,上朝的时候?
    该死!他竟然默认了皇位是胖大哥的,所以他真的是一个大傻杯吧?
    不想承认自己把自己气糊涂了,他也找了个石头坐下了。
    那厢朱楹道:“此一时彼一时,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事情总是在变化的。从前百业凋敝,父皇定下免税之策。如今书坊发达,利润远超其他行当,若依然对其免税,又让旁的行当怎么看?”
    这个……
    其实朱高煦也回答不上来,心中隐隐觉得,朱楹说的是对的,可嘴上如何能承认?
    他还想反驳,朱高炽却快他一步,问道:“可是,一日的数据,真* 的可靠吗?二十二叔,我不是在怀疑你造假。我只是在想,那些买书的人里,会不会有书坊自己的人?就是……你懂吧?”
    朱高煦:?
    懂什么?死胖子,就不能把话说明白点吗?
    气愤地看着朱高炽,忽然,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个问题。刚才,死胖子明明喘的不得了,这会他竟然不喘了?
    所以刚才,死胖子是故意的?
    呵!果然是个心机胖子。
    他气死了。
    一个人坐在石头上生闷气,耳边是他那好二十二叔的声音:“来财书坊,并没有作假。或者说,他们没有胆子作假。当然,我说了不算。如果皇兄允许的话,咱们不妨,来做一个试验。”
    “什么试验?”
    朱棣问了一句。
    第74章 他搞钱以外的东西,很是有一套
    “我说, 你是不是打赌打上瘾了?”
    内城门脚下,朱椿觑着四哥家的人都走光了,方放心大胆地问了一句。问完, 没忍住又叨叨:“他不同意你拿六坊做试点,你就该顺势算了,做什么又主动提出, 要拿太平门厢做试点?那太平门厢有几个人,有几个有钱人, 你难道不清楚吗?”
    越说越无语, 朱椿索性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就不明白了,朱楹今日,脑子是被驴踢了吗?收税收税, 那是亲王们能置喙的事吗?人家亲儿子都不乐意, 他倒好, 主动站出来,旗帜鲜明地表明,支持收税。
    不仅支持收税, 还“得寸进尺”, 提出要拿六坊做试点, 看看书坊的生意好,到底是偶然, 还是特定情况下的必然。
    结果好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朱高煦吧啦吧啦了半天,六坊做不成试点了, 现在成了试点的, 是太平门厢。
    太平门厢,那和六坊, 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应天区划,以都城之内为坊,以城郭之外为厢。虽然六坊和太平门厢都在上元县,可一个在县里人多热闹处,一个在县外人迹罕至处,繁华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傻弟弟说,要在太平门厢卖书,然后拿七天的数据来参考。
    可七天,卖给谁?卖给鬼啊!
    皇兄可是说了,让了让数据更真实一点客观一点,卖书,他允了,但他有一个要求,那便是,不能卖《三国演义》。
    这……不是为难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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