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蜡滚滚而落。
    饶春白难得做了一场梦。
    这是重生以来第一次做梦,他梦见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寒意似乎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让人化作冰雕,动弹不得。
    梦中的视角很奇怪,视野高高在上,纵览无遗。
    低头一看,一道身影躺在雪地中。
    消瘦病弱,苍白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躺在哪里许久,雪落在他的身上,几乎与雪景融为一体。
    饶春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地上躺着的是上一世的他。
    上一世,他病痛缠身求助无门,被所有人嫌弃厌恶,最终悄无声息地死于一场大雪之中。
    是危衡替他收敛了尸骨。
    正想着,便见危衡从远处奔袭而来。
    上一世的危衡看起来比现在更加沉稳,脸颊如刀刻般,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一眼看去,就让人知其凶厉。
    此时,危衡背负长刀,单膝跪在雪地中,一点都感觉不到冷,将被雪冻得通红的手指抚摸上了他的脸颊。
    饶春白知道,那是一张很丑陋的脸。
    在病痛的折磨下,变得疯狂狭隘,不再像他自己。
    可偏偏就是面对这么一张脸,危衡看起来没有一点嫌恶,反倒是小心翼翼地拂去了风霜,将他搂入怀中。
    危衡抱着他,在雪地中留下了一步又一步的脚印。
    走的很慢,但是很稳。
    像是漂泊在外的游子,终于寻到了他的归乡。
    关于上一世的记忆到此为止,但梦境并没有在这里迎来结局。
    时间被拨动。
    他看见危衡一人一刀,站在了顾长然的面前。
    彼时,顾长然已经成了剑尊,一剑破万法,高高在上,无人能敌。
    可再锋利的剑,也挡不住危衡的脚步,纵然剑气锐利伤痕累累,一步一个血印,也未曾动摇一瞬。
    面对巍峨的高山,与数不清的飞剑,他只说了三个字。
    “你该死。”
    顾长然都没将这个落魄的男人放在眼里,只是轻飘飘地出了一剑。
    想象中血溅三尺的画面没有出现。
    危衡的刀很快。
    快到可以斩落剑尊手中的剑。
    可能是刀快,也可能是当上剑尊以后日日懈怠沉迷于他人的宏伟与应酬中,没有饶春白的督促与勉励,拿起剑的时候,再也没有往日的锐气。
    然后,不可一世的剑尊失了剑意,落荒而逃。
    这一幕不知怎么的被谁流传出去,让剑尊成了一个彻底的笑话。
    顾长然也再不敢称剑尊。
    危衡辗转,又去寻了妖王与鬼后。
    谁也没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毫无气势,只背着一把长刀的男人,从人界杀到妖界,更是搅动鬼族一番风云。
    让剑尊丢了剑,妖王失了颜面,鬼后避而不见。要是跑得慢了一点,真的要丢了性命。
    众人拭目以待,对这个异军突起的刀客充满了骐骥,看着他最后能做出怎么一番大事来。
    可最后危衡什么也没做,绕了一圈,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磨剑山上。
    磨剑山出了一个剑尊,一个妖王,一个鬼后,可到头来却是一片凄凉冷清,落叶满地也没有人扫。
    危衡席地而坐,对月举杯。
    “其实该死的人是我。”
    他早就知道几个师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也曾提醒过饶春白。
    当时的饶春白满眼只有几个师弟,不肯听别人一句不好,一但说了,便只有恩断义绝这一条路。
    怕惹饶春白不高兴,所以危衡没敢说,只能远远躲开,暗中守着护着。
    饶春白得了矿毒的事情他也知道,一直在外奔波,想要找到解毒的丹方。
    丹方是找到了,可是太晚了。
    如果他早些说。
    如果他早一点找到解药。
    如果……
    危衡失手,酒杯砸落,酒水撒了一地,晕开一片湿。
    他捂着脸,低低垂下了头,不知落下的是酒还是泪。
    久久未动,仿若一座恒古存在的雕像,只余下懊悔。
    饶春白看着他,想要伸手触碰那点半落不落的泪珠。手刚一动,就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身畔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怎么了?”
    借着窗边的月光,可以瞧见男人深邃的眼瞳,饶春白不语,只是紧紧抱住了他的臂膀。
    “别动。”他低声说,“就是想抱抱你。”
    饶春白手指缠着一缕卷曲的发丝,没想到上一世危衡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将一片心意都浪费了。
    还好,他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没有错过。
    沉默片刻。
    危衡:“……可以动了吗?”
    饶春白:“嗯?”
    危衡:“怪难受的。”
    饶春白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硌到他了,一动,才发觉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饶春白:“……”
    危衡低声:“我出去洗个澡就好了。”
    饶春白勾住了他的肩膀:“来吧。”
    上一世的感情如此的炽热汹涌,让他想要做些什么,才能平复心中的情绪。
    ……
    同一片月色下。
    徐宁急得团团转:“怎么没用?”
    他们匿名向刑司举报夺舍重生之时,眼看着指挥使上门后就没有一点动静。
    明离也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不是夺舍?”
    徐宁一口咬定:“肯定是夺舍。”
    明离:“你有什么证据?”
    徐宁没有证据。
    但他有上一世的记忆。上一世,饶春白可是为了几个师弟呕心沥血不辞辛苦,怎么重新来一次,就撂摊子不干了?
    肯定是中间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一切只有夺舍才能解释清楚了。
    徐宁:“反正饶春白和以前不一样了。”
    明离按住了人:“你先别急。”
    徐宁怎么可能不急。
    自从顾长然和林照都没能取得上一世的成就后,他就感觉气运在源源不断的流失,此消彼长,反倒是助力了饶春白。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不能再扳回一城,等到气运彻底消散的一天,就是他的死期。
    夺舍一事,正好可以拿来想办法消减饶春白的气运。
    明离本还有些迟疑,但见徐宁信誓旦旦的模样,又坚定了想法。
    主要还是贪图饶春白手上的一笔钱,那可是数以千计的灵石,就算是他也眼红。
    “等等。”明离说。
    徐宁不解:“等什么?”
    明离望向了窗边的一轮月亮:“等我的未婚夫来。”
    徐宁:“你的未婚夫?”
    徐宁听说过明离身上有婚约。
    据说对方是一个名门世家之子,家中资产无数,修仙底蕴丰厚,实在是天骄之子。
    之前他与明离并不亲近,未曾多想,现在提起来,不免有些奇怪。
    上一世明离不是嫁入了鬼族吗?那这个未婚夫又是怎么一回事。
    中间莫不是还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疑虑一闪而过。
    徐宁并未深思,对于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怎么让饶春白吃瘪。
    “他能有什么办法?”徐宁抱着希望问。
    明离闻言,淡淡哼了一声:“你不懂,世家大族,有的是手段。”
    一副“我看不起你我不想和你说”的模样。
    看得徐宁牙痒痒。
    不过好歹有求于人,他只能暂且按下,等明离未婚夫到了再说。
    第34章 34 天边翻起鱼肚白。
    天边翻起鱼肚白。
    一点晨光从帘间钻落。
    饶春白再度醒来, 眉眼清朗,不见昨夜的哀恸与忧愁。
    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为了一段历史,何须再过于纠结?那些曾经错过的人与事, 他重新把握在手中便是。
    饶春白直起腰, 在危衡的脸颊落下一个吻。
    危衡双目紧闭着, 卷曲的发梢搭落在了肩上,在呼吸靠近的一瞬间, 肩膀猛地收紧, 将人按在了手掌上。
    手指一动。
    底下的肌肤光滑洁白,让人爱不释手。
    饶春白毫不客气地踹了一脚:“松手。”
    这人也真是的。
    素日里看起来不苟言笑,生人勿进的模样, 一旦尝到了荤腥的滋味, 就变成了一只贪婪的狼, 像是要将每一块骨头都榨干为止。
    饶春白搭上了他的肩膀。
    后背宽阔结实,肌肉线条流畅,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上面遍布着一道道的抓痕。
    危衡伏在肩窝处, 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 才抬起头。
    饶春白又急又恼, 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臂。
    上面的皮肉坚硬如铁,纹丝不动。
    饶春白实在是恼了,骂了一句:“畜生。”
    危衡一点都没有被辱骂的感觉, 反倒是更靠近了一些, 鼻尖蹭着脸颊,说:“好听,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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