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呆若木鸡地看了片刻。
    然后仰头,张开血盆大口,“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明熹:“……”
    “又怎么了?”于皖听到哭声,在后厨里崩溃地喊,“谁哭了?快过来!来我这儿!”
    小孩自顾站在原地仰天大哭,谁的话也听不到,明熹只好先放了勺子,过去把小孩牵去后厨。
    再回来的时候,一堆小孩儿等得原地跳脚。
    临风见她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一下——
    当然,“不好意思”是明熹自己补的,真实情况不明。
    明熹重新拿起大勺,忍不住叹气:
    “一勺正好就是一碗的量,你多盛半勺做什么?”
    “是她自己说想多要一点,我就给她了。”临风说,“她要,我给——我只是照做而已,又怎会知道她会洒,又怎么知道她会烫着手?”
    此话一出,明熹手里的勺却突然无故顿了片刻。
    临风余光扫到,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僵。
    一瞬间,谁都没有说多余的话,但心照不宣地,两人似乎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
    热腾腾的蒸汽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急转直下,凉得有些冻人。
    一时间,周遭只剩了小孩儿说话的声音,间或夹杂着木勺木碗碰撞的温和闷声。
    明熹犹疑地说:“你——”
    “我没有。”
    临风语气罕见地有几分强硬。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罢,又双双陷入了沉默。
    沉寂半晌后。
    明熹问:“你……没有什么?”
    “你又是要说什么?”临风手一松,任由大勺陷进桶里。
    “哒”。
    勺柄慢悠悠地靠在了木桶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临风定定地看向明熹:“‘你’?你要说我什么?”
    明熹手中动作同样停了下来,大勺的手柄在木桶旁磕了一下,昭示着主人的分神。
    “……”
    直到视野里被递进了一个空碗,明熹才重新开始手上的动作,并且非常罕见地,没有立即回应临风的话。
    “看。你明知故问了,不是吗?”临风凉薄地勾了下嘴角,朝明熹走近半步,“你以为,我就像故意多给凡人金银一样,故意给那个小孩儿盛多半勺,就等着她摔碎了碗、被烫了手,好看她笑话?”
    明熹顿了片刻,说:“我没有那么说。”
    临风还站在离她极近的位置,明熹能感受到,临风还在看着她。
    明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她几乎能感觉到,临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怎样的讽刺与讥笑……
    或许还有愤怒,与鄙夷。
    明熹心里叹气,对此无言辩驳。
    临风就这么盯着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越来越久——
    又或许实际只有片刻,只是这种等待在明熹的意识里非常漫长。
    久到明熹已经准备好迎接临风的发作,准备好她会凭借这个理由大肆回击、对惩处内容讨价还价,甚至干脆要求离开巫门、返回仙境。
    “姐、姐姐……”
    一个微弱入蚊蝇般的声音在此刻响起,打断了这场僵局。
    临风负责的那个木桶前面,一个还没有桶高的小孩儿垫着脚,半个脑袋从木桶边缘冒出来,怯生生地开口: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盛……”
    在这个小孩儿的背后,已经有不少的小孩儿等不及,见临风这边迟迟不动,就跑去了明熹那边。
    这个矮小的孩子已经在木桶后等了许久,大约是性子内敛,直到现在,才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把话说完,又迅速缩回了木桶后。
    明熹停下了动作,正犹豫着要不要抬头,却发觉身侧的凝视感撤去了。
    “……谢、谢谢姐姐。”
    直到又听见一句很轻的道谢,明熹才回过神来。
    临风已经重新站在了木桶后,给刚才那个小孩儿分好了饭,又接过了下一个小孩儿的空碗。
    “我也要我也要!我的我的!”
    明熹这边的小孩儿见她停顿,也扯着嗓子催她。
    “……”
    就这样,明熹于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后院里,疙瘩汤的分发终于恢复了正常。
    直到两桶疙瘩汤见底,两人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也再没出现过之前的停滞和意外。
    后厨里呯呯砰砰地冒着热气,终于,在小孩儿们吃疙瘩汤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于皖又搬出来一大摞蒸笼。
    “我猜是窝头!”
    一个小孩率先喊道。
    紧跟着,小半数孩子都端着碗跑去抢着排队。
    蒸笼盖子被揭开后,熟悉的窝头清香顿时挤了满院。
    于皖隔着小孩群喊道:“明师妹,这些还是麻烦你们帮着分一下啊!”
    明熹应了,转头去看临风,却突然发觉后者脸色异常难看。
    她刚要转身问她,却见临风飞快后退两步,背对着她,扶着土墙开始干呕。
    “临风!”明熹一惊,快速走到她身边,扶上她的手,“怎么了?”
    临风面色苍白,一时顾不上回答她。
    她撑在墙上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因为胃中的的翻涌,牵连着整条手臂都在发抖。
    明熹忙揽着她的腰,让她大半力道靠在自己身上,帮她擦了擦额角的薄汗。
    临风呕了几下,终于停了下来。
    她感觉到额头上的触碰,表情有些空白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张惶然无措的脸。
    明熹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么张皇惊惧,她紧紧地扶着临风的肩,急剧加快的心跳隔着胸腔,传到临风的肩上,和临风体内缓和的鼓动交汇在一起,扰得临风有些心烦意乱。
    “怎、怎么了?”明熹问,“有哪里不适吗?我带你去找谷瑞师姨……”
    临风嘴唇一动,明熹就赶紧停下话音,安静地等着她说。
    几个呼吸后,临风艰难地挤出两个字:“窝头……”
    “……啊?”
    明熹一愣,没有太明白她的意思,唯一确定的是,临风这句话的意思肯定不是“想吃窝头”。
    “窝头味道,”临风眨掉因为干呕而挤出的泪花,“在牢狱里连着吃了五天的窝头……现在闻着、就想吐。”
    明熹:“……”
    第17章
    最终,明熹只好向于皖道了歉,先带着临风去前院休息。
    后院离后厨近,通常是放饭的地方,大部分的长桌都摆在小荷堂前院,此刻有不少小孩儿在此吃饭。
    “这里行吗?”明熹带着临风在前院找了个地方坐下,“还闻得到吗?”
    临风白着脸,摇了摇头。
    “我给你弄点吃的来。”明熹说,“你早上就没吃什么,先吃点东西吧。”
    “不要那个糊糊。”临风先一步喊住明熹。
    明熹脚步一顿:“……糊糊?”
    临风沉默片刻,字正腔圆道:“疙瘩汤。”
    明熹见她这副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此人心里正指不定怎么痛骂巫门的食物。
    她索性在临风身边的空位上坐下,好声问:“那你想吃什么?”
    临风只是神色恹恹地垂着头,两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垂着肩,是不太舒服的样子。
    对于方才的事情,明熹始终感到挂怀。
    她甚至有些不太确定,临风此刻的不适,是否只是单纯因为窝头带来的身体上的难受,还是在何种程度上,也有几分是来自刚才的那场误会。
    “想吃什么?”明熹放轻了声音,问,“粥,粥可以吗?”
    临风也摇头。
    明熹说:“你说你想吃什么,只要这里有的,我都给你拿过来。”
    临风轻轻哼了一声,把头侧开了。
    “……”
    明熹又看懂了。
    临风的意思是:我想吃的,你这儿有吗?
    或者她是想说——你这儿有的,我会想吃吗?
    明熹叹了一声:“如果你不说,我只好自己琢磨着,给你弄点清淡的。”
    “牛肉。”临风神色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有吗?”
    明熹:“……”
    她挪了挪,小步地从临风的另一侧绕出长凳,刚走几步,又回头说:“哦……对了,你就在这里坐着休息吧,暂时不用去做别的了。”
    临风拿后脑勺对着她,置若罔闻。
    明熹暗自叹了口气,到后厨那儿说明了来意,借了一口小锅。
    好在小荷堂今日的饭食已经弄得差不多了,这才有空地腾给明熹发挥。
    明熹蔫蔫地坐在冒泡的滚水前,努力回忆自己那次去仙门看到的饮食,隐约记得好几次都在他们桌上看到了一种清汤寡水的细面。
    那些仙把面和面汤装在巴掌大小的小碗碟里,想吃就自取一碗,然而在明熹看来,那么小一碗,大概对着嘴一喝就能一口咽,也不知那群仙在吃个什么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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