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郎中叫欧阳夷。
    特别告诉了李崇润,孕妇适合温补,燕窝最佳。
    李崇润捧来几匣子金丝燕,让一点点炖给缨徽吃。
    炖得黏腻软滑的燕窝。
    加一点桂花蜜。
    香甜温暖,顺着喉线一直滑到胃里。
    宁静的宅邸夜晚。
    贴心的婢女围绕。
    还有好喝珍贵补汤。
    这样的日子也算安稳舒服了。
    缨徽闭着眼在躺椅上晃荡。
    却无甚留恋。
    这些日子,李崇润对缨徽好极了。
    嘘寒问暖,有求必应。
    甚至缨徽觉得闷。
    李崇润还推了差事,亲自骑马带她外出散心。
    城内有裙幄宴。
    本来裙幄宴是上巳节独有的女眷集会。
    渐渐普及,在四季兼可组织。
    近来城中宴会无数。
    规模最大的在升平原,是四娘子侯罗绮组织的。
    四郎与七郎朝堂上多有冲突。
    都督之位悬而未定。
    暂由四郎主政,议事堂辅之。
    藩将们各自站队。
    明面上看,还是序齿为长的四郎更占优势。
    毕竟七郎年少,涉政事未深。
    并不十分令人信服。
    李崇润带缨徽往升平原去,择了一条短道。
    路过广陵坊时,被武侯铺的守卫拦了下来。
    “郎君,前面就是左营路军营,四郎君有令,闲杂人等不可靠近。”
    李崇润勒紧缰绳,低睨守卫。
    反问:“我是闲杂人等吗?”
    守卫支支吾吾。
    见此阵势,缨徽扯了扯李崇润的衣袖。
    小声说:“算了七郎,我们不去了。”
    李崇润未有迟疑。
    挥鞭将守卫打到一边,策马扬尘而去。
    守卫们欲要追赶,被李崇润的护卫们拦住。
    两人跑出去很远。
    隐约见到升平原上华盖连阙,嬉笑不绝。
    缨徽抚住胸口,又是干呕。
    李崇润拿出羊皮囊袋喂她喝水。
    “如果我说不想去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扫兴?”
    缨徽察其颜色,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再爱这种表面的浮华热闹。
    明明心里互相憎恨,却要戴着假面具恭维、客套。
    若是要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
    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李崇润抚着她的背。
    温柔道:“不去就不去,什么了不起的事。”
    缨徽低下头。
    李崇润会错了意,拉住她的手。
    承诺:“我不会让你看任何人的脸色,总有一天,让你横行幽州城。”
    缨徽扑哧笑出声:“说得我像恶霸。”
    “我可太希望你是恶霸了。”
    李崇润用手背刮了刮她的脸颊,无限怅惘:“我还是很想念当初你在我面前蛮横霸道、颐指气使的模样。如今你跟我说话,总是轻声细气,生怕惹我不快,可真是太没意思了。”
    缨徽嘟囔:“那是因为惹不起你啊。”
    “什么?”李崇润没听清。
    缨徽摇摇头,道:“我想吃糖蟹,你带我去吃吧。”
    李崇润皱眉:“那东西寒凉……”
    他见缨徽失落,无奈妥协:“只吃一点点。”
    两人策马去了脍楼。
    李崇润只要一枚糖蟹。
    用筷箸蘸点蟹黄给缨徽尝尝滋味。
    另点了拖刀羊皮雅脍、露浆山子羊羔……
    一小碟樱桃毕罗,还有几道时鲜菜蔬。
    热热闹闹摆了一桌。
    李崇润不让缨徽动筷。
    只让她动嘴,亲自喂她。
    两人靠得这样近。
    缨徽能看到李崇润眼底簇簇跳跃的光。
    他可真喜欢这个孩子啊。
    幽州李氏到了他们这一辈皆子息单薄。
    李玮刚死,四娘子又小产。
    大约这个孩子来得很是时候吧。
    她目光放空。
    李崇润捏了捏她的鼻子,“好好用膳,别胡思乱想了。”
    其实她也吃不了多少。
    每样膳食尝点滋味,也就饱了。
    膳后,李崇润扶着缨徽顺着街衢慢行。
    街边肆市鳞立,喧哗鼎沸。
    幽州古来为贸易之都。
    南通中原,北连奚、契丹。
    茶马交易、丝绸交易如火如荼。
    一路走来,除了食坊、酒肆。
    还有米行、油行、屠行、果子行。
    甚至食坊外,为增噱头,还挂了整只待宰的羊。
    缨徽喜欢吃羊肉,李崇润是知道的。
    “徽徽,你还记得吗?从前在都督府里时,你让白蕊在寝阁里煮羊肉,煮得软烂黏糊,汤白浓喷香,我偷偷找你玩,总求你舍我一碗。”
    李崇润微笑着回忆。
    缨徽笑说:“那时候我傻得够呛,总以为你是真馋那一口肉和汤。”
    她摇摇头:“深藏不露的七郎君,怎会缺这一口吃的。”
    这些日子李崇润处理公务不大瞒着缨徽。
    底细露了些出来,彼此心中都有数。
    李崇润吻她的手背,“我分明是馋你。”
    缨徽忽得大叫:“小心!”
    李崇润下意识倾身护住她。
    米行老板娘泼了一盆水出来。
    几乎全泼到了李崇润的身上。
    遍身绫罗的七郎君湿透了,滴滴答答淌水。
    老板娘不停作揖道歉。
    缨徽抽出罗帕为李崇润擦脸。
    先是眼睛,划过脸颊,又是嘴唇。
    李崇润旁若无人地摁住她的手。
    四目相对,无限眷恋。
    “徽徽,你告诉我,这不是一场梦。我们有了孩子,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不对?”
    缨徽捏紧罗帕,艰难提起唇角:“对。”
    李崇润抱住她。
    “我昨晚做梦了。梦里你仍旧住在都督府里,对我像陌生人一样,好像……”
    他的声音颤抖:“好像你的生命里,我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怎么会呢?”
    缨徽怅然:“你出现过,痕迹是不可能被抹掉的。”
    李崇润不再言语,只慢慢拢紧怀抱。
    两人闲逛一番,回到府邸时已是亥时。
    沉夜浓酽,月贯中天。
    明日就是检阅左营路大军的日子。
    也是她和薛昀约定的最后一天。
    崔君誉和一众幕僚已在书房等候李崇润多时。
    李崇润将缨徽送到寝阁,嘱咐了一些事,转身离去。
    缨徽站在门边,蓦地开口叫住他。
    他在月下回眸。
    银辉落到玄色锦衣上。
    乌发玉冠,修身而立。
    像画中的翩翩郎君。
    缨徽恍然发现,他的气质舒展沉稳,已经有了王者风范。
    好像一眨眼,两人都长大了。
    李崇润微笑:“你好好睡觉,明天晚上我定来陪你。”
    明天晚上……七郎,没有明天晚上了。
    缨徽不恨他了。
    自此一别,所有恩怨烟消云散。
    只剩你我相互依偎取暖的记忆。
    她朝他笑了笑。
    李崇润往回走了几步,想要抱抱她。
    裴九思又来催,他只有一步三回顾地不舍离去。
    七月初七,幽州代都督李崇游检阅左营路大军。
    命人关闭四门。
    以摔盏为号,欲擒拿李崇润。
    谁知表面毫无防备的李崇润竟召出数千暗卫。
    双方在天台门鏖战数个时辰,迟暮时仍未分胜负。
    僵持数日,各占据点,伺机再战。
    李崇润身着玄甲,在临时攻占的瞭望台上观察敌情。
    裴九思来报:“攻占了通济仓,敌军有集结之势,只怕天黑后会反扑。”
    李崇润盯着城墉,沉稳道:“依计划行事便可。”
    不出意外,天明前胜负可分。
    裴九思应下,却踯躅着未离开。
    李崇润回身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裴九思犹豫再三,道:“宅邸遇袭,韦娘子不见了。”
    李崇润霍得回头:“什么时候的事?”
    裴九思道:“三天前,您刚来左营路军营时。”
    李崇润只觉脑子里轰隆一声。
    怒道:“为何才告诉我!”
    裴九思跪倒,合手道:“没有稳住战局之前,实在不能因为这些事而乱了郎君心智。”
    他咬牙,愤懑难消:“郎君,你不要难过,不值得,实在不值得。”
    李崇润额间穴突得一跳:“怎么了?”
    裴九思恨恨道:“镇北将军之子薛昀广发喜帖,他要迎娶静安侯之女韦缨徽为平妻。”
    第22章
    李崇润耳边一阵尖啸。
    分不清是攻伐的厮杀声,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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