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娘子上书,要带女儿回乡隐居。
    李崇润拒绝了三回,终于允准。
    至此,大局初定。
    李崇润封崔君誉为长史,佐助料理城隍、兵马、甲仗、食粮、镇戍等事。
    封裴九思为忠武将军,统领两万都督近卫。
    王玄庄仍为镇武将军,暂领幽州边防。
    其余文武朝臣,关隘守将不大做调整。
    王玄庄早在大战时便公然易帜。
    如今倒是不必再回定州担惊受怕过日子,举家搬来幽州。
    为当初他和李崇润演戏的事。
    瞒着妹妹王鸳宁惹其不快。
    事情了结后,很是赔礼道歉一番。
    又叫王鸳宁讹了许多银钱,才把这事糊弄过去。
    王玄庄素来敏锐。
    总觉李崇润这样的英主,龙困浅滩时是最佳的攀附时机。
    一旦得势飞天,就变得难以捉摸。
    他想把婚事尽快定下来。
    但沈太夫人新丧。
    虽然没甚情分,李崇润到底是失了嫡母。
    总要过个一年半载再谈下定的事。
    王大将军操碎了心。
    王鸳宁却颇为悠闲。
    她是炙手可热的将军妹妹。
    不用像从前一样担心兄长安危,尽可过几天安乐日子。
    难得她与高兆容很合得来。
    大周时兴烧尾宴,专用于庆祝士子登科或官位升迁。
    初五这日,高兆容摆了烧尾宴。
    只请李崇润和王鸳宁来吃。
    李崇润托辞公务繁忙,稍坐了坐便离去。
    只剩王鸳宁与她说话。
    宴上有十二道冷盘,十二道热盘,十二道糕点。
    水陆具陈,膳香错杂。
    有一道剔蟹细碎卷,正当季,蟹肉鲜嫩肥美。
    王鸳宁爱其滋味,想起旧事,不禁怅惘:“缨徽姐姐也喜欢这道菜,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王鸳宁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喜欢她、挂念她。
    当初在都督府,不过是彼此利用。
    心照不宣的事。
    可当得知她被七郎强占,关在府里时。
    也是真心实意上门探望、安慰。
    这世道女子不易,飘若浮萍,总是沦为家族的牺牲品。
    王鸳宁感同身受罢了。
    高兆容亦有些挂怀:“大约正自由自在地飞吧,费尽周折,千万要过上好日子。”
    话音降落,外面传来铁蹄纷纷踏下的声响。
    侍女过来禀报:“是都督率军出征了。”
    高兆容嘀咕:“才继位,就不能安歇两日。”
    王鸳宁却想到了:“今天初五,若是日夜兼程,初七那日也就打到易州了。”
    易州内外如今透出诡异的宁静。
    韦成康知道缨徽不待见自己,碰了几回软钉子。
    如今老老实实的,不再去招惹他那带刺的妹妹。
    薛昀准备婚仪琐事,更是焦头烂额。
    谢世渊想方设法要把缨徽送走。
    有一回他的亲兵连麻袋都准备好了。
    缨徽像邪祟入体,大喊大叫要撞墙。
    险些招来官驿的护卫。
    众人各据位置,各有执念。
    谁也不再让步了。
    谢世渊终日翻看舆图。
    仔细计算李崇润攻城的日期。
    他认为应当在月底。
    幽州陈规,凡都督继位,务要在当月十五祭拜祖庙。
    以期风调雨顺,物阜民安。
    再者,攻打易州不是小事。
    幽州仍以檀侯为尊。
    未免授人以柄,李崇润至少应当走一走流程,向檀侯上书。
    这一来一往,至少要拖到月底。
    谢世渊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劝缨徽离开。
    初七这日,彤云密布,大雨如注。
    薛昀将新邸修缮好了。
    按照礼规,深夜去迎亲。
    韦成康从官驿送缨徽出嫁。
    沿路灯烛煌煌,人头攒涌。
    百姓都好奇,这在幽州掀起无数血雨腥风的美人,该是何等天姿。
    缨徽坐在车舆里,平静地与白蕊和红珠聊天。
    “你们一天哭丧个脸,不知道的,还当是出殡呢。”
    谁都拿她没办法。
    红珠也浑不吝了:“上一回送娘子出阁还是给那个死了的都督做妾。这回不错,是平妻。若是有下回,大概就当上正妻了。”
    白蕊附和:“不期嫁得多好,只求越嫁越好。”
    缨徽打趣:“呦,我家白蕊姐姐都会开玩笑了。”
    白蕊也看开了:“玩笑不玩笑的,能笑一日是一日。”
    最麻烦的是合卺礼。
    缨徽早就准备好了。
    给薛昀在酒里下点药,管保他一觉到天明。
    马车辘辘而行,几乎可看见薛府的重檐飞脊。
    忽有护卫骑马拦住薛昀。
    “禀告将军,有大军攻打易州,城防撑不了多久,请将军派兵增援。”
    薛昀惊慌失措,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谁?”
    “祭出旗号,幽州,李都督。”
    幽州军夜行百里,于七月初七抵达易州。
    深夜趁雨连破三道关隘。
    正在全力攻打最后一道。
    易州有卢龙军驻守,又有通济仓。
    本不至于不堪一击。
    但今日是守城将军薛昀的大喜之日,重要边将皆来出席喜宴。
    导致应变不及,卢龙军接连溃败。
    李崇润派出的暗卫在乱军中取卢龙军中郎将首级。
    军心彻底涣散,副将为求活命而投降。
    失了这道屏障,更加一溃千里。
    薛昀不敌,逃回了城中。
    在成婚当夜,大军攻来时。
    他就重兵将谢世渊和缨徽看押起来。
    谢世渊无可无不可。反正已吃下毒药,逃出去也活不下去。
    他正计划会一会这位有勇有谋的新都督。
    只可惜缨徽。
    谢世渊道:“我让你早点走,你不走。如今可倒好,想走也走不了了。”
    雨已经停了。
    缨徽抬眸看向漫天繁星,攻城声在耳边沸腾,反倒有种轻松的感觉。
    她能去哪里呢?去哪里不是孤苦伶仃。
    悬着的剑终于要落下了。
    缨徽托腮欣赏无边夜色。
    试探地说:“薛昀那家伙输定了,到时候小命落到崇润手里,而阿兄手里有崇润一直想要的兵符。”
    她转头看向谢世渊,“把兵符给崇润,让他以薛昀的命做要挟,问薛绍要解药。兵符那么值钱,换你我两人的命,应当能换来吧。他恨我入骨,阿兄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好歹救救我。”
    谢世渊了然:“我说你怎么不走,原是打得这个主意。”
    缨徽殷切劝导:“你留着有什么用?只会招来追杀。”
    谢世渊合眸沉思了许久,才耐心地同她讲道理:“葡萄,兵符事关天下安定,不能随便予人。”
    “可这天下本来就不安定!”缨徽霍得起身。
    她还穿着嫁衣,裙裾缀着珊瑚流苏,叮叮当当,混乱纠缠。
    “你心系天下,慈悲为怀。可是有谁对你慈悲?”缨徽细白的玉颈因为激动而起伏。
    谢世渊凝眸相对,还想再说些什么。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
    薛昀浑身是血的闯了进来。
    目光在二人间逡巡一番,抓起了缨徽。
    谢世渊去拦他。
    两人在阁中过了几招。
    谢世渊竟然不敌。
    他曾力能扛鼎,飞马横槊。
    于乱兵中取敌首级。
    曾经。
    接二连三的刑囚,他的身子早已被折磨垮了。
    谢世渊被薛昀打趴下,伏在地上吐了几口血。
    眼睁睁看着薛昀把缨徽拽了出去。
    宅邸大门洞开,涌入无数兵马。
    暗淡月光下,众将拥簇着一个
    人。
    玄甲护身,清冷的影子。
    薛昀拽着缨徽连滚带爬地过去。
    在一片妇孺哭嚎声中,头磕得“咚咚”响:“某愿以新妇进献都督,只求活命。”
    缨徽被推得踉跄,堪堪稳住身形。
    抬头看去。
    李崇润恰也在看她。
    她身上的嫁衣繁重而凌乱。
    盘绣的凤凰跃于肩。
    鲜妍欲滴的红色,衬得她脸色愈加惨白。
    这是李崇润想象过无数回,她穿嫁衣的模样。
    甚至许多夜里。
    趁她熟睡,手指轻轻描摹过她姝丽的脸庞。
    憧憬着,她穿上嫁衣该是何等明艳。
    这一天终于来了,却是别人的新娘。
    李崇润缓缓走到她跟前,捏起了她的下颌。
    “阿姐,这就是你苦心求来的好姻缘?”
    缨徽被迫与他对视。
    看见他的薄唇噙着冰凉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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