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诩爱入骨髓,却让心上人枯萎衰败,最后难产而亡,甚至荒谬地将恨意放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 对待亲生女儿如同对待仇人。
    可是这种恨,又一点儿不值钱。只要摆出个相似的模样, 便什么都忘了。
    萧芫只觉得恶心。
    这般虚伪又自私的爱,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曾相遇。
    平婉与他才是天生一对。
    一个想尽办法寻找旧人的影子,一个竭尽余力地模仿打扮,好让自己更像几分, 且一装,就是这么多年。
    尤其,她不仅这样要求自己, 还会要求萧若。
    若说平婉与她阿母面容上还有三分相似, 那么萧若与她,便是天差地别, 毫不相像。
    不说萧若没有那么多上好的衣裳首饰,便是有,哪怕精心装扮了,也只会是东施效颦。
    论及身份地位,姑母从不认萧若是自己的侄女,最多维持面上的平和。
    更何况,她还是当今圣上的未来皇后。
    萧若能做的,便只有时不时讽刺两句,帮着清湘郡主想方设法捏她的小辫子。
    被她吓唬之后,又会怂怂地安静个一两回,过一段时日,见她没什么实际行动,就又嚣张起来。
    这么多年,反复如此。
    所以前世罹患心疾,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时,她便知道,有让萧若替代她的机会,平婉一定会不遗余力。
    她没想到的,是李晁竟然会应允。
    甚至直到今日,哪怕萧若前世那般耀武扬威,她也依旧半信半疑……
    他当真会答应吗。
    会不会只是萧若一个落井下石的说辞,或者是平婉故意而为,一个模棱两可的流言?
    毕竟青梅竹马那么多年,她从未见过李晁在这样的事上背离底线。
    这不仅是她的底线,更是他自己近二十年固守的行事圭臬。
    但往生已了,究竟真相如何,再也不得而知。
    纱幔一层层扬起,带动光影晃动,羊脂玉般的纤足穿梭其中,步伐有些踉跄。
    萧芫踩上脚踏,动作缓慢地躺下身,眼瞳无神地望了会儿帐顶。
    浓郁梦幻的印花将光线分割得深深浅浅,团瑞的缠枝葡萄娇艳欲滴,将舞凤纹拢在中央,翅膀上撒着点点烫金。
    她有些艰难地侧过身子。
    玉佩捏在掌心,断痕硌着指节,弯起臂肘,将它紧贴着放在心口,一点点蜷缩起来,阖上眼眸。
    长发铺展在她身后,绘就广阔优美的曲线,如同羽翼翊卫守护。
    有袅袅熏烟与丝丝缕缕的金芒交织,缓缓在层层纱幔间缭绕,静谧安然。
    唯有那蜷起的单薄身躯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仿佛……本应有一个温热坚实的背后拥抱,将她牢牢圈在怀中,肌肤相贴,温声安抚。
    .
    要出发前往佛寺这一日,正逢雨后初霁,清新潮湿的气息伴着阳光而来。
    暮春时节,金阳已有几分夏日的威力。
    换上轻薄的绫罗纱裙,因着是去佛寺,特选了个色泽浅柔温婉的,发髻也只簪了个缀活环玉雕的双雁碧玉簪。
    再拢上玉兰团绣的披帛,萧芫便踏出殿门,前往慈宁宫。
    出发之前,她要与李晁一同向姑母辞行。
    今日去了会在佛寺中留宿一晚,总得正式些,让长辈安心。
    只是刚进去没说两句话,便被宣谙姑姑好生“请”了出来。
    萧芫颇有些不好意思,她昨日想着即将有两日见不到姑母,当了姑母整整一日一刻不离的小尾巴,还硬拉着姑母陪她去赏花。
    听得太多,姑母可不得对这些个临别嘱托之言心生烦躁嘛。
    车马早已备好,自慈宁宫出来乘步辇行过一段,便看到整整齐齐候在正午宫门前的一众人马。
    帝王出行,御驾的阵仗极大,经过的要道提前一日便会清理好,队伍中央銮驾六马并行,里面宽敞舒适,行进间连案几上的茶水都不会晃动。
    萧芫与李晁隔案对坐,偶尔用几口点心,再百无聊赖以袖掩唇打个哈欠。
    睡得晚起得早,总免不了困顿。
    第三个哈欠的时候,李晁似是忍无可忍,倾身将案几上的青瓷茶壶往她那儿推了推。
    萧芫假装没看见,很是自然地为自己倒了盏蜜水。
    李晁:……
    很好,他的养气功夫在她面前就从来没到家过。
    忍不住开口:“既然困顿,饮上两盏茶自然便清醒了,你这般强支着不难受吗?”
    萧芫哼了一声,“陛下若是看不惯,就将那些兵书减去些,也免得我点灯熬油这般苦读。”
    李晁被噎了下。
    咬牙:“我可没有让你熬到半夜,你自个儿白日里去采花赏景,怪得了谁?”
    萧芫匪夷所思,“白日不去,你难道要我夜里去吗?”
    “你就不能……”
    不去吗?
    李晁深吸口气,终还是止住了话头。
    罢了,春日一过,看以后还哪儿来的那么多花让她看。
    萧芫见他没话说,懒洋洋向后倚着,手伸进宽袖中掏了掏,便掏出了一片薄薄的信封。
    李晁起先没注意,等到余光里变戏法似的出现一张白晃晃的纸,目光方瞥过去,顿了顿,再移到她看起来薄如蝉翼的袖口上。
    直看了好半晌,看得萧芫发觉,以为他好奇信,便道:“这是云游的女夫子寄来的,昨日没空看,今晨出发时便带了趁着路上看。”
    李晁掩耳盗铃地移开目光。
    “是游记吧。”
    萧芫点头,看信时眉眼柔润,笑意鲜明。
    心情甚好时,不介意与他分享,“夫子果真去了江南一带,江南烟雨朦胧,人美景也美,看来以前的那些游记并未夸大其词。”
    李晁听着她含着赞赏之意的笑言,想起那日在御书房时她口中对他的指责,心底极不是滋味。
    就算他确实有些地方不对,可同样都是授课,怎么她对这个女夫子就这般喜爱。
    不就是封信吗,值得开心成这样?
    “若你想去,待以后成婚,我们可效仿烈宗南巡,到时亲眼观赏,不比纸上来得好?”
    这语气奇怪得很,萧芫莫名其妙瞥了他一眼。
    “就算以后有机会去,也不耽误我现在从纸上欣赏啊。每个人眼中的景致皆不同,夫子用词优美雅致,就算只当文章论,也值当好好品鉴一番。”
    李晁沉了脸,闭口不言了。
    觉得这信纸当真碍眼得很。
    她念着女夫子专传信描述风景,怎么不念着他这些年送了她多少本游记呢,哪一回有新的,不是第一时间就为她送去了。
    小没良心的。
    萧芫不管他,读着信自顾自乐呵,还不时用两口点心。
    待车辇停下,李晁扶了她下来,便头也不回大步往前走了。
    后面跟上来的言曹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要不要越过萧娘子去追圣上。
    可若不追,圣上身边一个人没有,也不像话啊。
    看得萧芫笑了,“中官快去吧。”
    言曹才匆匆一礼,小跑着往前去了。
    萧芫立在原地,好整以暇仰头向上看。
    已近正午,艳阳高照,一片明晃晃的光亮中,重明寺神圣端肃,伫立于天地之间。
    还未步上石阶,便已有香火的味道随风飘来。
    石阶一尘不染,想是新打扫过,很快,一道身着染金墨服的人影步上石阶,入了她的眼帘。
    崇山脚下,他不再如往常时那般高大,却也不显得渺小,满身威严俾睨的气势仿佛不是他要上山,而是上天请求他前来主宰这一方山水。
    心底感叹敬服之意刚冒出了头,便见这身影回身,直直向她看来。
    看得萧芫心头一凛,就算他不说话,她望不清他的神情,也知道是在催促她。
    哼,让他一个人急吼吼地走那么快。
    萧芫慢条斯理抬开步子,好一会儿方到了他身前。
    李晁已经被磨得彻底没脾气了,看了眼她搭在丹屏腕子上的那只手,神色难辨。
    道:“不是都道佛寺还愿,要亲自步上石阶,才算诚心吗?”
    萧芫疑惑地嗯了一声,她本就打算亲自上去啊。
    便见李晁向她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是个等待她放入的姿势。
    萧芫后知后觉看了眼丹屏,将手放下来,可望着他的掌心,却迟迟没有抬起。
    好像他带着薄茧的宽大手掌是个惑人的陷阱,一旦进去,便再难出来。
    眼前一花,是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温暖又强硬。
    再抬头,只见他宽阔沉稳的背影。
    他牵着她,在高高石阶的最底端,一步步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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