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她与他情浓似海,白首不移。今生的他不曾做过任何对不住她的事,可是……
    可是啊,要她如何能忘啊。
    好恨,恨自己十年如一日的骄傲肆意,若生来卑微,潦草求生,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
    前世的他,算是错吗。
    怎么谈得上对错呢,再也不在的那个人,是她的姑母,更是他的母后。永远失去母亲的那个人,是他啊。
    他与她之间,从始至终,仅仅只是一同长大的情分,又谈何背叛。
    他应下婚约是因为姑母,她亦是,他只是,在姑母走后,再也不愿应付她,罢了。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心痛得,快要没有知觉了。
    萧芫从榻上撑起身子,木然地,摇摇晃晃地下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再不做些什么,她便真的要被深渊拽住,再也出不来了。
    今生的一切都那么那么美好,她萧芫,不该被仅仅一段记忆,支配到这般地步。
    漆陶在,姑母也在,所有人、所有事都好好的。
    她还不知道,边关的急报究竟是什么,岳伯伯他们到底有没有事。
    怎么可以只陷在自己的情绪里。
    可躺了好几日,身子虚软得每一步都那样艰难,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脚下已经分不清有没有踩在实处。
    反而跌落的一刹,才最有实感。
    “芫儿!”
    一个坚实的怀抱接住了她,抱得好紧。
    紧得有些发颤。
    萧芫眼前被茫茫的白光占据,耳鸣突兀响起,之后这声音又说了什么,她已听不清。
    只有浸满周身的龙涎香,那么清晰。
    是他。
    是李晁。
    被放在床榻上的一刹,萧芫突兀地挣开他的手,抑住从骨子里涌上的颤栗,拼命往床榻里缩。
    她不敢抬头,不敢看他。
    因为只是无意的一瞥,他就已经和记忆里那个沉默残忍的影子,那么那么像了。
    他好像说了什么,萧芫捂着耳朵缩成一团,不住摇头,反复重复着要姑母,只要姑母。
    时光模糊下去,再清晰时,是温暖的怀抱轻柔揽住她,姑母的声音就在耳边,“芫儿,别怕,姑母在呢。”
    萧芫仰起头,苍白的小脸上眼眶通红,眸中带着小心翼翼与恐惧,好像稍稍一碰便要碎了。
    太后心疼得呼吸滞住,为她抹泪,“别怕,姑母来了。”
    萧芫抖着声音唤了一声,“姑母。”
    细细弱弱,原本明亮的声线哑得不成样子。
    “哎,姑母在呢。”
    萧芫一下紧紧抱住姑母,终于哭出了声,声音破碎不堪,“姑母,你不要走,不要丢下芫儿一个人,芫儿……芫儿要一直一直和姑母在一起……”
    太后不断应着,温暖的手掌顺着脊背安抚,直到她最疼爱的孩子哭着睡了过去。
    再醒来,萧芫真的成了姑母的小尾巴。
    用膳跟着,处理政事时跟着,夜里就寝时,也总是和姑母一张榻,很没有安全感地窝在姑母怀中。
    频频惊醒时,总有姑母熟悉的小调在耳边安抚。
    她好像一下回到了幼时,整个世界里只剩下姑母毫无保留的关心与爱护。
    她会控制不住地落泪,没有缘由地崩溃,姑母从不问为什么,只是静静地拥抱,拭泪,不厌其烦。
    她便可以什么都不必想,什么也不用担忧,慈宁宫如同一个巨大而安稳的茧,她身在其中,隔却风雨,只余晴空。
    不想做的事可以不做,不想见的人……
    也可以不见。
    背身在屏风后,静静听他和姑母商议边关之事。
    那日边关急报,是北戎突然异动,在边关集结了大军压境。
    急报来时,边关全线已经打了五场战役,只有一场略落了下风,总体而言大败北戎,算是捷报。
    但仗打起来,并非只是边关之事,要想长久地抵御外敌,朝野上下都得一同出力,仅仅几日,政令如流水,三省六部日夜不休。
    所以她醒来时姑母才会不在身边,这样的大事,必须得摄政皇太后亲自拍板才能作数。
    萧芫担忧的,是此时正值炎炎夏日,北戎什么也不缺,突然举兵南下,实在蹊跷。
    岳家在边关时日不短,北戎该知胜算不大,却还是执意如此,除非……
    “除非,有更大的利益,在背后驱使。”
    说着,李晁似乎命人呈上了什么。
    “母后,这些是这段时日以来,儿臣命人所查边关互市及走私要务。
    深入北戎的暗探带回来消息,我朝确有人通敌叛国以各类珍奇谋取暴利,同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我朝盐粮充盈北戎军备,只是北戎亦不知具体何人,或者说,具体是哪些人。”
    “儿臣追溯货物源头,逐个排查各州郡,发现基本都集中在淮安道周边。”
    木杆落于桌案的声音响起,划过一个大圈,桌案上放着的,应是舆图。
    姑母的声音不紧不慢,“淮安道的按察使,是平昌侯一脉吧。”
    提到此,萧芫才隐约想起,这按察使祖上确与平昌侯同宗,但也仅仅只是同宗。
    一代传过一代,到了他们这一辈,血缘也好平日的往来也好,都已几乎不存。
    若她没记错,此人还是当年李晁亲自挑选派遣。
    不出意料的话,也是李晁的人。
    李晁顿了下,方道:“这份探查的奏报便是出自他手。之后进一步的追查,儿臣命他着重在淮安道内平昌郡附近。”
    太后浅淡嗯了声,“你是怀疑,北戎此举,是端阳和平昌侯狗急跳墙,妄图围魏救赵?”
    “是。近日黔方贪污钱款顺藤摸瓜,和宗室及州郡账目查得的异常,都已隐隐指向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府在宗正管辖,更在京畿管辖,无法如此大肆行违律之事,最可疑的,便是平昌郡。”
    萧芫凝眉。
    不仅如此,大长公主之女清湘郡主奸情败露几乎身败名裂,而她自己与王太傅的事也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亲生女儿王涟懿至今以弑母未遂之罪关押大牢。
    种种加起来,她若真是一切的幕后主使,何止狗急跳墙,鱼死网破才是应当。
    可据她所知,大长公主不仅痛哭着忏悔己过,最近更是忙于筹备清湘和端王的婚事,低着身段四处下婚帖。
    这痛改前非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太像布了这么一张弥天大网的人。
    尤其,大长公主有王太傅,平昌侯有月娘,平昌郡,真的会完全为大长公主所用吗?
    若她只是个明面上的棋子,那真正搅弄风云的,难道是……
    一个低调沉默的身影浮现,萧芫越想越觉得可疑。
    难道是,端王?
    第86章 咒罚
    只有端王, 才能将前前后后的所有事都串联起来。
    最开始的淑太妃兄长陈御史是他的养舅父,他又与清湘有染,借这层关系攀上大长公主后, 做什么都方便。
    但,若是端王,李晁就显得太无能了些。
    别说李晁,姑母就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一声闷响, 硬质的奏章落于案上,太后轻嗤一声, “平昌侯若有这个胆子,当初便不会窝囊到去求娶端阳,还这么多年居于平昌,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没见过几面。”
    萧芫心中暗自点头,加了一句,连婚前妻子与旁人苟合诞有一女都不知, 现在知道了,还是一个屁都……咳, 一个字都不敢说。
    “说他蠢, 蠢到被人利用这么多年,予倒是信。”
    李晁的声音无甚波澜,依旧恭敬严谨。
    “母后圣明, 重明寺月娘去信旁敲侧击询问此事,他确实像是全不知情。”
    “除去大长公主与平昌侯这两人容易,但棋子没了还能再有, 儿臣想从边关与平昌两处下手, 将所有意图谋国之人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罪行昭告天下。”
    以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劳永逸,才来得干净。
    太后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李晁行事预备的几处思路略加纠正,今日的议事便算了了。
    如今的皇帝,思虑周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必费多少心思。
    可李晁告退时,萧芫却久久没听到姑母肯允。
    心底有些疑惑,正想悄悄离开,便听见姑母开口,话语间满是复杂。
    “前朝事忙,皇帝除了政务,也要多多注意身子才是。”
    萧芫心头重重一跳。
    一室寂静。
    好几息后,李晁方应了,嗓音有些不稳。
    他已尽力掩饰,可依旧每一个字,每一个气息,都如一把无形的刀,割得她心上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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