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枝把车子推到楚鱼家的院子里,靠着墙角停好,麻利地把上面的蒸笼搬下来。
    楚鱼是卖红糖糕的,每日天还没亮就要起来,做好糕点,搬到车上,推去市集卖。
    南方偏爱甜食,卖到日头起来,差不多卖完。
    于是他又推着车子回来,继续蒸红糖糕,午饭和晚饭吃这东西的人不多,蒸两笼去卖,有时还会有剩。
    这生意赚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蒸和卖都离不得人,所以楚鱼一直割舍不下。
    怕自己做了新点心卖不出去,怕自己掉回头去做红糖糕,被其他铺子抢走生意。
    现在好了,现在有燕枝帮他。
    楚鱼把面团揉好,手把手教燕枝把面团分成小块,再轻轻揉圆一些。
    燕枝学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做得有模有样的。
    楚鱼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他逐渐上手了,便不再管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撑着头,认真想事。
    没多久,一个一个红糖糕被整整齐齐地摆在蒸笼里。
    燕枝小声喊道:“老板,全部做好了。”
    “做好了就起锅烧水,先别把糕放上去,我说放再放。”
    “好。”
    燕枝把旁边放着的木桶提过来,把清水倒进大锅里,又把堆在墙边的木柴抱过来,熟练地生起火,把火烧得旺旺的。
    等水开了,楚鱼就把蒸笼放上去。
    燕枝按照他的吩咐,坐在灶台前,认真往里面添柴,保持小火不断。
    楚鱼撑着头,自言自语。
    “冰糖葫芦怎么样?可这儿也没有山楂啊。橘子倒是有,就是□□糖有点贵,不知道红糖行不行。”
    “要不然就做糍粑,蘸黄豆粉的那种。就是捶糍粑太费力气了,我这小胳膊小腿儿的,燕枝看着……应该也不行。”
    “绿豆糕?桂花糕?拔丝地瓜?蛋挞?提拉米苏?”
    “呸——”
    楚鱼回过神来,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胡说什么?”
    两刻钟后,楚鱼用铁钳子把炉灶里还在燃烧的柴火拨出来,也不急着去掀盖子,先焖一会儿。
    又过了两刻钟,红糖糕还温热着,两个人就把东西搬到车上,推去集市上卖。
    镇子上的市集不大,他们把推车停在集市口,然后把两个小板凳排在一块儿,他们并排坐着。
    楚鱼教燕枝吆喝。
    燕枝学得也快,看见一个人从摊子前面路过,就问他要不要买糖糕。
    一会儿没卖出去,燕枝比楚鱼还着急,特意把蒸笼盖子掀开,给路人闻闻味道。
    就这样,在两个人的辛勤努力下,两笼糖糕到傍晚时分,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就卖完了。
    不过,燕枝中午饿得肚子咕咕叫,楚鱼就给他拿了两个,不然他们还能卖更多。
    夕阳西下,两个人一起推着车子,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
    楚鱼从自己装钱的口袋里,掏出一堆铜板,仔仔细细数了二十五个,递给他。
    “给,说好的工钱。”
    燕枝一脸认真:“我还吃了两个糖糕,要从里面扣掉的。”
    “不用,又不贵。说好的二十个铜板,多给你五个,你明天再来。明天你自己去集市,我在家里研究新点心。”
    “好。”燕枝想了想,小声问,“你就不怕我自己吃光吗?”
    “怕什么?”楚鱼振振有词,“这东西吃多了就腻了,我之前也拿糖糕当饭吃,吃了几年,现在闻到味道都想吐。”
    “噢。”燕枝点点头,笑得眉眼弯弯,“那就谢谢你啦,老板。”
    “回去早点休息,明天就要你一个人推车了,这车装满了还挺沉的。”
    “没关系,我有的是力气。”
    两个人回到甜水巷,楚鱼先进了家门,燕枝朝他挥挥手,也推开自家家门。
    “明天见!”
    “明天见……”
    楚鱼话还没完,忽然,隔壁院子里传来燕枝的惊叫——
    “啊!”
    “怎么了?”楚鱼一面问,一面飞奔过去,“家里遭贼了?不能吧?”
    燕枝站在门口石阶上,指着院子里。
    “啊?”楚鱼认真看了看,“哪儿呢?贼在哪儿呢?你家不是一直都这么空吗?丢什么了?你说话啊!”
    燕枝指着花生糕:“我有一头驴!”
    “对啊,那怎么了?跟我炫耀啊?”
    楚鱼眉头一皱,忽然也反应过来:“你有一头驴!我们还自己吭哧吭哧地推车!”
    下一瞬,楚鱼爆发出比燕枝刚才更大的叫声。
    “啊!”
    他一把抓住燕枝的手:“小枝,你开个价吧,把驴租给我,或者卖给我,我可以按月付钱。”
    燕枝摇摇头:“不要!我要和你一起做生意!你出手艺,我出驴,我还能卖点心!”
    “从今天起,赚的钱我们对半分!”
    “好!”
    两个十八岁的青年,跟小孩儿似的,高高兴兴地抱在一块儿。
    “诶!诶诶诶……等一下……我摔了……”
    燕枝赶忙把楚鱼拉回来。
    楚鱼站在他面前,忽然收敛了欣喜的表情,握着燕枝的手,正色道:“小燕儿,你真是我的贵人。”
    燕枝笑得眉眼弯弯,露出八颗小白牙齿:“小鱼儿,你也是我的贵人呀!”
    *
    落日西沉。
    为了庆祝他们两个合伙,也为了预祝他们以后能赚大钱。
    燕枝和楚鱼晚上一块儿吃饭。
    两个人又去市集上买了点菜,还找钓鱼的老大爷买了条鱼。
    楚鱼用豆腐炖了鱼汤,又炒了两个小菜。
    屋里点着蜡烛,烛光昏黄。
    燕枝捧着碗,用鱼汤泡饭,唏哩呼噜吃了两碗。
    糖糕蹲在桌脚边,跟着他们一起吃。
    就算是普通的鱼汤小菜,楚鱼也能做得特别好吃,有滋有味。
    燕枝吃着饭,隔着烛火,望着楚鱼,忽然觉得留在石雁镇,住在甜水巷,结识楚鱼,是自己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楚鱼不仅救了他,是他的救命恩人,还这么会做饭做点心!
    楚鱼简直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人!
    楚鱼被他盯得有点儿发怵,皱起眉头,问:“你傻了?干嘛这样看着我?”
    “没有啊。”燕枝捧着碗,晃了晃脑袋,“我只是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得了吧。”楚鱼无奈,“他们都说我视财如命,唯利是图,你再过几日就知道了。”
    “不对!”燕枝大声宣布,“虽然你贪财,但是你勤勤恳恳做糖糕赚钱,从不贪不义之财,还善良仗义,救人于危难之间。你就是大好人!”
    楚鱼的眉头皱得更厉害,说话的语气却放轻了:“你有的时候挺聪明的,有的时候又挺傻的,跟小孩子似的。”
    燕枝笑了笑,握着木勺,从鱼汤捞起鱼肉。
    最后两块,他们一人一块。
    *
    千里之外。
    夜深人静之时,帝王寝殿之中。
    两个宫人依照惯例,蹲在廊下守夜。
    与南边的风和日丽不同,梁都已经下了第五场大雪。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两个宫人裹着被子,拥着手炉,挤在避风的角落里取暖。
    忽然,有个宫人长长地叹了一声。
    “唉——”
    “你‘唉’什么?”
    “从前宫里总说,太极殿是最好当的差事,现在看来……”
    “现在不也是最好当的?自从燕枝公子走后,陛下除却上朝下朝,一日三顿饭,都不怎么使唤人,我等只管把陛下的冕服与饭食送进去就是了,怎么不好当?”
    “也是。”宫人顿了顿,“但我总觉得,太极殿里黑压压、阴沉沉的。就算陛下不在面前,也总觉得喘不上气。”
    “还不是为了燕枝公子?陛下都怒了这么多日,还怒着呢。”
    “陛下先前选秀,什么一面、二面、终面,不是选得挺好的吗?现在也不选了。后宫里总要有个做主的人,既然燕枝公子不愿,那就换一个……”
    “诶!”
    另一个宫人忙不迭捂住他的嘴。
    “你不要命了?要是被陛下听见,你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陛下定下了燕枝公子是皇后,卞大人他们都不敢请陛下另选他人,你怎么敢?”
    那宫人才知道厉害,连忙自打嘴巴:“呸呸呸——”
    两个宫人一面守夜,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一墙之隔,寝殿之中,萧篡批完奏章,丢开朱砂御笔,站起身来,朝内殿走去。
    各地州郡的奏章,如同殿外雪花一般飞来。
    只是每一封上,都写着相似的回禀——
    不曾见到,不曾寻到。
    不曾发现燕枝公子的踪迹。
    燕枝就像是乘着小船,漂洋过海了一般,直接从梁国版图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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