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轰隆”的雷声在天穹作响, 伴着声嘶力竭的呼喊,让人无端的绝望恐惧。
    行宫之内血流成河,人人噤若寒蝉。
    明明已是朝阳初升的时辰, 却见阴云低垂,不见天光。
    百姓们看着行宫抬出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无端的恐惧。
    这雨, 为何还不停?
    时间倒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白天喧嚣的行宫突然冷寂下来, 愈发显得冷清肃穆。
    夜风起, 带着丝丝呜咽。
    从古至今, 王城都是冰冷无情的。
    彼时天光微暗。
    册封,异像,亦或是变故和杀戮, 都随着李书珩禁足的旨意而尘埃落定。
    楚云轩甚至饶有兴致的再行夜宴。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天公不作美,雷声隐隐,大雨将落。
    百官公卿食不知味,空气里还弥漫着难以言说的血腥味。
    宫侍来来回回, 错落有致的搬着鲜花掩盖。
    百花妍丽。
    可这夜宴,静的出奇。
    楚云轩坐在上首, 不知道为何, 满脑子都是白日里祭祀时李书珩不可置信的眼神。
    于是他手中的玉箸半天也不见动上一动。
    他记得李书珩的迟疑, 那时的李书珩眼睛里藏着火苗, 里头是对生命的悲悯, 还有一股莫名的痛恨。
    这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眼神。
    恰好此时宫苑水池旁的一对白鹤展翅啼鸣, 楚云轩将目光缓缓落到它们身上。
    白鹤本是自由的, 但他是这九州的主人, 白鹤亦要折断双翅落入宫墙供他赏玩。
    他给了它们无上的富贵, 享用着世间最好的一切,它们就必须乖乖的供他取乐。
    他问心无愧。
    楚云轩看了半晌,突然开口道, “灵均,去传苏珏。”
    “是,陛下。”
    虽不知楚云轩为何要突然传召苏珏,但中贵人灵均从不多问,他立马去着手准备。
    身后阴郁繁华,身前雷鸣声声,他不过是求一份生存罢了。
    ……
    雷电交加,苏珏侧躺在榻上,难以入眠。
    无数的念头像一把把利刃,切割着他疲惫不堪的心。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牵扯的也太广,可偏偏能打探到的消息却太少。
    那道将李书珩禁足的旨意苏珏写了好几遍。
    “璟王李书珩,言行无状,以至天生异像,又妄图不念王恩,顶撞天颜,无所作为。着削去王侯之名,无旨不得出府一步……”
    每一字,每一句在苏珏看来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言行无状?!
    苏珏猛然坐起身来,李书珩向来端庄守礼,到底在册封典礼上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他言行无状?
    然而没等想出什么头绪,便有圣诏自行宫发出,一路敲锣打鼓送到十二楼门前,引得四面八方都来人围观,半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此时距离李书珩被禁足还不满三个时辰。
    苏珏压根就没睡,但其他人都被门外这阵吹拉礼乐声闹醒。
    伴随着轰隆一声,雨终于打着旋从天顶砸在地上,四面八方都灌满了带着泥土味的萧瑟秋风,混合着灰蒙蒙的雨幕在临江城上空笼罩着。
    苏珏脑袋涨得嗡嗡作响,然后披衣下地,心里咒骂了楚云轩千百遍。
    眼看就要五更天明吃早膳,在新元纪的早八都没这么早,他是抽风了吗?
    苏珏本就因为李书珩之事心神不宁,这下更加烦躁起来。
    烦死了!
    他将自己穿戴整齐往门口走去,心里还憋着一口气。
    门外鼓乐声更大了一些,说明使节的仪仗队伍距离十二楼已经很近了。
    大门洞开,三座香案已位列在前,朱红缙绒地毯一直延铺到两里开外,众人各自穿好衣服,一人一把伞撑着等在门外。
    “圣旨到——苏珏听旨——”
    中贵人灵均也不进屋,就在正厅滴水檐下立定。
    在看到中贵人灵均站在自己面前时,苏珏心里不禁多出了一丝警惕与寒意。
    “传苏珏即刻入宫——”
    妈的,合着楚云轩兴师动众的来传旨就是为了把我叫进宫里。
    有什么事吗?
    大半夜的他不睡觉吗?明天他不用上朝吗?
    “草民叩谢天恩浩荡!”苏珏深深叩下头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才怪。
    苏珏心中腹诽。
    “公子请起。”
    中贵人灵均宣完旨,已是换了满脸的笑,忙上前双手搀起苏珏来,“虽说时辰有些晚,但这可是无上的殊荣。”
    苏珏:呵呵,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苏珏拿着圣旨没动,青莲先生直接吩咐道:“去拿一百两银子,请中贵人吃茶用。”
    中贵人灵均说着“不好意思”也就笑纳了,又说了一车吉利话方带着苏珏乘骑而去。
    青莲先生目送他们离去,其他人都回房休息去了。
    沈爷陪着她站在空落落的院里,青莲先生看着落雨的天,忽然有一种不切实际感涌上心间,仿佛一切都依稀熟悉,又都变得陌生冷淡。
    总觉得有什么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
    黑云压城。
    鲜血混合着雨水一滴一滴落下,又一次刺痛了李书珩的眼。
    他分不清脸上是水还是泪,男孩被御林军杀死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回放,女孩空洞的眼神,沾血的白马,还有无辜的呐喊成了他的梦魇。
    楚云轩的声音也萦绕在耳畔。
    李书珩猛地坐起身喘息粗气,脸上挂满了泪水,一种极致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从行宫出来之后,他便晕了过去,白日里的一切都那样的清晰,在梦里一遍又一遍重现。
    他不怕杀戮,战场无眼,鲜血他见过太多。
    可今日在他面前陨落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就算他们是奴隶,是俘虏,但他们能做什么,又敢去做什么。
    若不是今日突生异像,他们都不会生出反抗的勇气。
    但他们还是死了,死的更加惨烈。
    可他们错了吗?
    想活着是一种错误吗?
    不,不是。
    李书珩很笃定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如此艰难的在世间挣扎。
    他盯着窗外的雨声淅沥,心中压抑万分。
    陛下不是第一次如此的大肆杀戮,如今这座巍峨浩荡的行宫不就是白骨埋血建成的吗?
    当真是骨肉堆砌起的纸醉金迷。
    他这个王权下的棋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命如草芥。
    李书珩披衣下床,窗外雨声淅沥,他推开门,一草一木皆是冷寂。
    盛名不再,剩下的只是华丽的空壳。
    如今府外是陛下派来的玄铁重甲,他被禁足在王府内。
    即便如此,偌大的王府仍旧是一方天地。
    他虽无自由,却衣食无忧。
    而这道院墙之外多少平民百姓贩夫走卒,他们朝不保夕,也不见得有真正的自由。
    此刻,李书珩骤然想起苏珏曾写给他的一首诗。
    有田有地皆吾主,无法无天是为民。
    世间有官皆墨吏,长安无土不黄金。
    造桥铺路为黎民,夺地争城是斗争。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还有他反复提到的天下大同,人人平等,事事公平。
    一开始他也并不认同苏珏的想法,人从出生开始便分了三六九等,更别提所谓的公平。
    平民百姓穷其一生也很难封侯拜相,官宦子弟则是轻而易举靠着祖辈的萌荫尸位素餐。
    公平,何来此说。
    他记得那时苏珏只是苦笑一声,声音低哑,“世子殿下,我自知道这些,世上永不会有绝对的公平,我只要相对的公平。”
    往事历历在目,又与现实相互勾连。
    鲜血,呐喊,彷徨,无助,茫然,绝望,挣扎……
    都是皇权压迫下的众生百相。
    今日一遭,李书珩开始真正明白苏珏的心中所愿。
    海晏河清,九州一轨。
    若说之前与苏珏的合作还有自保的成分。
    现在的他绝不会再动摇问鼎至尊之位的决心。
    既然乾坤无道,何不自己成为青天荡尽世间不平。
    李书珩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白雾,白雾在空气中弥漫散开,终是消逝干净,不着一丝痕迹。
    “无名百姓终究比不过陛下的尊荣……”
    他自嘲一声,松开紧握的双手,指尖已经刺破手心,红色的血沿着惨白的手落下。
    天空染上墨色,大雨将至。
    空气中也染上阵阵寒意,顺着月白色的外衣,直抵温热的心底。
    这样大不敬的话,他已不怕被别人知晓。
    事已至此,他必须打起精神来摆脱如今的困境以待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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