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觉被无限放大,鸣笛声再度响起。
    但开船的方向,却不是通往既定的目的地。
    而是再回到出发的地方,停泊,靠岸。
    细弱的两边肩膀,搭上了带着体温的西服。
    季斯晏大手揽着她,打开舱门,走了出去。
    像是被提前打点,一路下船,途中竟没遇到其他的人。
    许岁倾披着宽大的外套,坐进熟悉的劳斯莱斯幻影。
    上车后,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岸边的大船。
    隐隐的红点,正在瞄准自己旁边的位置,下一秒就要扣动扳机。
    多愚蠢。
    自以为找好诱饵,让季斯晏贸然现身,好寻求报仇的机会。
    殊不知,早就落入了,陷阱中的陷阱。
    同时间,一排排红点,突然闪现。
    天空乌云密布,阵阵雷鸣,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夕将至。
    季斯晏根本没有回头,只冷声吩咐着司机,“开车。”
    随后两手捂住许岁倾的耳朵,带着她一起俯下身体。
    经过特殊处理的车窗玻璃,在上车时已然紧闭。
    随着那声响动,船上人群快速扩散,爆发出的哄闹声,求救声,被隔绝得彻底。
    但即便如此,季斯晏仍然不愿意。
    让她听见,哪怕一点声音。
    司机急踩油门,轮胎快速摩擦地面,动静刺耳。
    后方的大船,在火光中,影子越发渺小。
    直到行至空旷处,才停下车子。
    季斯晏先偏过头,看了一眼右侧的女孩。
    素淡的小脸发白,不见一丝血色,双眸紧闭,样子极不安稳。
    就连身体,也是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
    隐隐的不安浮上心间,他眉头紧皱,语气着急,叫着名字。
    “许岁倾!”
    但旁边的人像是没听见,根本不给任何反应。
    季斯晏倏地转过身,捂着耳朵的大手,滑落到了肩头。
    许岁倾也跟着他坐直,还是没睁开眼。
    松手的同时,人突然不稳,朝着他的方向,栽了过去。
    额头上的冷汗,透过黑色衬衫,浸入熨帖的布料,再到心里。
    他又叫了声,依然是没有回应。
    季斯晏心里一滞,发了慌地上下查看。
    确认没有受伤,才抱起许岁倾,把人放在腿上。
    太着急,就连动作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右边肩膀的伤,也只是微微拧了拧眉心。
    皇家医学院,许岁倾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病房外,季斯晏面色凝重,独自缓和着呼吸。
    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隐隐发抖。
    心底涌出的那种感觉,让人不得不开始怀疑。
    原来,自以为心足够坚硬,任何人不得撼动半分。
    也是会害怕的。
    害怕她真的一走了之。
    害怕就此失去。
    所以才会,在知道伯恩散落在都柏林的那些余孽,故意透露许岁倾的行踪。
    就是为了赌一把,自己到底会不会现身。
    愣怔间,唐闻安闻讯赶来,走到季斯晏左边身侧停下。
    他看了眼关着的病房门,有些不明所以,朝着旁边问,“你的小猫,这次又怎么了?”
    习惯玩笑的姿态,顺手搭过季斯晏肩膀。
    刚好就碰到了,不久前才被擦伤的位置。
    男人薄唇一抿,强压下泛起的疼痛。
    唐闻安察觉怪异,把手收回,又问,“受伤了?”
    方才太担心,着急把许岁倾送往医院。
    所以抱着的时候,哪怕扯到伤口,竟然都不觉得疼。
    这会儿静下来,痛感也随之放大。
    季斯晏脸色难看,额头浮现层层薄汗,极力克制。
    唐闻安转到他身前,语气忽然正经,劝道,“这伤应该不轻吧,先去我那儿上药。”
    说着便作势要走,发现男人没动,依旧是盯着病房门。
    他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再说话。
    轻微的吱呀声,负责给许岁倾检查的医生,推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医生站到两人距离半米的地方,恭敬地汇报情况。
    “季先生,我们给病人做了详细的全身检查,没发现有任何外伤。至于突然晕倒,应该是惊吓过度,加上身体本来就不好,才导致的。”
    听见这话,季斯晏紧绷的神色,才稍稍放松了些。
    唐闻安站在旁边,闻言正要开口。
    他抬手,先一步制止,客气地对着医生询问,“那,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现在正在输葡萄糖液,等过了今晚,应该没问题。”
    季斯晏深呼吸一口气,回了个“谢谢”,随后旁若无人地,抬脚走进了病房里。
    医生离开时关了灯,窗外浅淡的月光,透过缝隙,洒落成斑驳的阴影。
    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许岁倾躺在床上,左手的手背上,插着输液管,面容沉静。
    光线落在睡颜上,更添上几分柔和的静谧。
    他拿起凳子,轻轻地坐到病床右侧。
    隔得近,能看见许岁倾羽睫轻颤,可眉头皱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柔软的黑发,有一捋沾在额前。
    季斯晏伸手,想要替她别到耳后。
    但只是停在半空,便没有继续动作。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轻叩的敲门声。
    最后不舍地看了眼,才起身,走出去,让唐闻安亲自上药。
    他原本就在皇家医学院工作,不过是悠闲惯了,才跑去科克开了诊所。
    只是,名义上还挂着职位,办公室也依旧保留。
    上完药,时间一晃就到了夜里十点。
    季斯晏从唐闻安办公室出来,并没有直接回去。
    而是站在外科大楼下,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点燃的雪茄,往嘴里送了口。
    薄唇微张,青白烟雾从里面飘出,再往上扬起。
    接近深夜,周围不见行人踪影。
    只有停靠在路边,隔着他的劳斯莱斯幻影,有些许距离的地方。
    一辆黑色机车,吸引了季斯晏的注意。
    他微眯着眼眸,让人无法看透,被烟雾遮挡的情绪。
    又过了阵,才把雪茄掐灭,丢到门口的垃圾桶里。
    站进电梯,过了几秒,听见叮的一声。
    季斯晏抬头,正好撞见,要往外走出来的人。
    还没等他有任何反应,倒是程牧先低下头,试图掩盖眼神里闪过的慌乱。
    随后佯装镇定,对着他恭敬地称呼了声,“季先生。”
    季斯晏没看过去,视线落在程牧身后不远处。
    许岁倾的病房门。
    俊朗的脸庞上,隐隐浮现出不悦神情。
    很快,季斯晏便展开皱起的眉,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问,“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还在戈尔韦吧?”
    伯恩确实葬身于大火中,这不假。
    但也只是伯恩而已。
    虎视眈眈,觊觎着季斯晏位置的人,不在少数。
    在听到消息后,都蠢蠢欲动。
    所以作为季斯晏最信任的人,程牧被安排着继续留在戈尔韦,彻底铲除后患。
    他一向听话,办事妥帖,这些年来,手段也是越发狠绝。
    可这会儿,竟然出现在……
    程牧略微抬眼,偷瞄季斯晏神情,心里暗暗思忖。
    随后,选择如实地汇报,“是的季先生,我应该在戈尔韦,但确实有急事,所以才赶回来找您,晚上有个伯恩的手下,说了些……”
    说话间,程牧欲言又止。
    “说了些,关于许小姐的事情。”
    此刻的病房里,床上安然躺着的人,眼皮开始微微颤动。
    虽然已经输完液,可还是像被粘得牢牢的,睁开好费劲。
    加上浑身无力,动一下便扯得全身都疼。
    就连脑子也是,混混沌沌的,意识还很不清醒。
    夜深人静,窗外寂寥黑沉,呼呼的风声刮过,更显得萧索孤寂。
    这种时候,总会让许岁倾想起,半年前的那场遭遇。
    她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正对上,纯白的天花板。
    在听见有人推门的轻微动静之后,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皮鞋踩在冰冷地面,刻意被放轻的声音。
    这些天来,她已经太过熟悉。
    季斯晏怕扰她睡觉,没开灯。
    他抬脚,走到床边,坐在刚才的位置。
    眼前的女孩,睡颜和刚才他出去之前,如出一辙。
    只是,痛苦的神色,似乎稍微缓解了些。
    看着看着,他嗓子发干,清晰的吞咽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季斯晏俯下身体,薄唇一点点凑近,许岁倾的唇。
    随着距离不断缩小,灼热呼吸喷洒,落到鼻尖,下巴,再是耳垂。
    就在两人的唇瓣,快要贴上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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