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难得,这段时间都没见阿赢的人影。
    他从未有过这段时日般的忙碌。
    之前楚辞和陆天明出去钓鱼的时候没少聊天,也听了一耳朵消息。
    魏皇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已至米水不进,有油尽灯枯之相。
    新旧交替,其间的刀光血影并未惊扰到牧场,成王败寇也已经分明。
    旧王殡天时,新皇登冕日。
    陆天明的登冕已经定在下月初一。
    陆天明在湖边钓鱼,说起这个事情时,嘴角微微翘起,目光中燃烧着火光,美的让人目眩神迷。
    那是对权柄的渴望。
    楚辞当时被迷住了。
    她深情款款的握起六姐的手,真挚道:“苟富贵,勿相忘!”
    陆天明盯着泛起涟漪的湖面,额角跳出一条青筋:“我的鱼——”
    ……回忆到这里就可以了,说回现在。
    马市早就被包下,按理说,里面应该没什么人。
    楚辞领着学生进去的时候,不仅有人,还有很多。
    还是异邦人,深目高鼻,白肤异发者皆有,一看其容貌长相就迥异于魏民。
    楚辞在里面看到了几个熟面孔。
    牧野部两叔侄和瀚海修远。
    牧野瑰热情的大笑,牙齿雪白,深蜜色的矫健肌肉挥洒着迷人气息。
    他伸手就要揽住楚辞来个久违的埋胸抱。
    还没迈开腿,已经被一旁的侄子无情制止。
    牧野乱面无表情,语气刺人道:“老男人就别抱来抱去,恶心!”
    他转身瞪了楚辞一眼,眼神相当复杂,比隔壁赌坊老板看楚辞的目光更深沉:“你们怎么还没分?”
    牧野乱不善的盯着陆长赢,像一头挑衅的幼狼:“你究竟瞧上这个变态哪一点?”
    陆长赢视线余光都懒得给牧野乱一眼,伸手摁住少年的头,动作说不上粗暴但绝对不温柔。
    他冷冷的对着丝毫不担心侄儿,反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牧野瑰道:“家中稚狗尖牙都没长齐,还是拴紧些。”
    牧野瑰只管哈哈大笑。
    还是楚辞好心把又踢又踹挣扎不得的牧野乱捞过来。
    她余光一扫,精准寻到陆星乘等人的位置,哄小孩的语气将牧野乱顺手塞过去。
    “你们都差不多大,一定很有共同话题,一起玩儿去吧。”
    牧野乱、贺朝阳、陆星乘三人面面相觑,打量着对方,眼中都是明晃晃的嫌弃。
    这回轮到瀚海止戈,他含笑幽幽道:“当日一别,还没谢过楚场主的医助之恩。”
    “不用谢,”楚辞诚实道:“你眯着眼笑的模样,一看就是满肚子坏水,没有憋什么好事,还是别笑了。”
    瀚海止戈嘴角的笑意凝固了一瞬:“……楚场主真是风趣。”
    他不笑,自然有旁人笑,一同而来还有几个高眉深目的异族人,其中一个棕熊般壮硕的男子没憋住的笑出声。
    “娘嘞!妹子你可真有意思!”
    棕熊男子来自南域。
    东南西北四域辽阔,有大魏、大景一般的广阔国属,坐拥河山万里,城池众多。
    有类似图南的恶劣之域,生存艰难,血腥凶残,争抢掠夺成风。
    有牧野一般的聚居部族,以中央为首,四周小部落散如星罗。
    自然也有一些小国,或许还比不得大魏一座城池大小,地势偏远。
    棕熊兄就来自南域一小国,此来既是凑个热闹,也为开拓眼界。
    他带着好奇,与不易察觉的审视问道:“带着这么多娃娃,你们要干嘛呢?”
    这才问到今天这场对话的关键点上。
    棕熊兄也听过楚家牧场的传奇发家史,说不上恶意,他就是好奇,就是这半年多,听楚家牧场的名字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街头有童谣传唱:“天下牲尽十分财,九分入魏土,八分进楚库。”
    楚家牧场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听闻为了她提供的异植,魏律都做了改动,非官府允许,但凡运售植种者,以叛魏论处。
    但凡经营数十年以上的大牧场,要么有资源,要么有独门秘方,再行就是有经验老到的牧医坐镇,不管哪一样,搁寻常牧场都是藏着掖着。
    哪儿有像她这样广开门庭,放出豪言要炼之为法,集之为册,以课授之,以书教之的。
    这么一个传闻中搅动风云的人物,商队口中的财神主,当世巨富,还以为得多了不得的野心人物,结果就一个单薄瘦弱的小女娘。
    这样的女娘在他们南域,吃饭都不被允许上桌咧。
    棕熊兄客客气气的笑着,听到楚辞的回答,又看向一帮学生:“这群小娃娃也会训马?”
    他难掩惊讶,露出看稀奇的不解神色。
    一旁老老实实当背景板的学生:“???”
    不讲武德!
    你聊天就聊天,问他们干嘛?!
    他们巴不得楚辞和旧友叙旧,最好闲话扯上一下午,将今日的考核绕过去。
    这下好,楚辞想起他们来了。
    在棕熊兄眼里,细皮嫩肉的小孩儿们更是抖得像在筛糠。
    这模样也怪,人人肩头都一只鸟,花色还不一,灰的白的红的绿的黄的都有。
    更像小孩子把戏了。
    学生群的确很心虚。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们也就半吊子,平时考核都是抱佛脚,要不就靠同窗小声背后提醒。
    已知,考核不过,日子也不会好过。
    现在当着外人的面,听他们说的话,恐怕这群还是精通畜养的行家。
    在他们面前班门弄斧丢了人,别说牧场主,肩头上的鸟先生都不会放过他们啊!
    考核第一轮:饲食。
    被随便抽到了几个倒霉学生战战兢兢的上场,马厩里的大马埋头吃草,压根都不带抬头搭理他们。
    牧场学堂的夫子问:“问题在哪里?”
    问题在哪里?他要知道问题在哪里,干脆他来当夫子好了!
    学生一号心里骂骂咧咧,和其余几名同窗围着马槽转了一圈。
    他绞尽脑汁的回忆,恨不能把脑子扒开,将记忆挤出来重新看看,眼睛盯着马槽里的苜蓿看了又看,忽然灵感一闪,抓一把起来细闻:“是苜蓿!这茬苜蓿晾晒了三日,纤维太硬,得混上两日龄的黑麦草。”
    学生二号反驳道:“但先生说过,春季马驹需要高纤维牧草。”
    学生三号,也就是段青,他一脸严肃的掏出笔记,上面无比详细的记录了上课内容。
    开玩笑,他可是抱着以身报国的死志在学习敌人的方法,其勤奋刻苦程度都上了学堂前的表扬榜:“我们上次记录过三批马的粪便,纤维含量超过四分之一的那几匹都出现了腹胀。现在该用苜蓿混合紫云英,比例是...”
    棕熊兄的耳朵动了动。
    他们牧马向来遵循祖辈传下的经验,检查粪便都是牧医用来治病的方法,倒是没曾想过能用记录粪便的方式调整饲料。
    他一时间对几个小娃娃倒是刮目相看,没想到夫子给的评分居然只是中等。
    还斥了两句,这么明显的问题,三人还需想这么久?!
    学生三人组挨完骂,才松一口气。
    三个人退下去后,头碰头围在一起,学生一号小声道:“你有没有看见,那个熊男一直斜眼盯着我们!”
    二号道:“是不屑!不屑的眼神!他在嘲笑我们!完蛋了!!!”
    段青迟疑:“……还行吧。”
    二号深沉道:“不,你信我,他绝对是嘲笑,还有挑衅!”
    就在他们小声蛐蛐的时间里,下一批学生名单已经出来了。
    二号拍了拍下一批受害者的肩头,以过来人的姿态怜悯道:“祝你们好运。”
    考核第二轮:问诊。
    黑底白斑的小马驹安静的看着他们,只是在人靠近时,稍显不安的刨着蹄子。
    问诊的难度大些,抽上来的学生也多。
    一个个跟八仙过海似的各显神通,场面甚至有些吵闹。
    先派亲和力高的同窗去安抚马驹,试了一转,还是一位娇美的女学生轻轻抚摸着马驹的脖颈:“别怕,乖。”
    前面几个被它不耐烦赶走的学生心道:呸!颜狗!
    每个环节的参与度可是个人单独打分的,在安抚这部分只有这位女同窗得了分。
    一学生小心翼翼的靠近了观察马驹的眼睛,试探性上手摸了摸:“结膜有些充血,体温也偏高。”
    其余人讨论起来:“这两日天热,肯定是风热感冒!”
    “用生姜煮水!”
    “不不不,热起来前下过雨,一看这马厩就是通风不足,应该是肝热生风。”
    “有道理,你看它眼角,泪痕不干,分泌物也重。我投肝火上炎一票!”
    “那这药方……”
    “不用药方,这个程度,准风池、肝俞穴下两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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