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提着心,注视着那一刀。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也完全空白了,他的阴神之躯甚至都好似是要消散了一般。
    但这种消散却又并不令他痛苦,反而使他飘飘然生出一种美妙的超脱之感。
    世间繁杂太多,若得无爱无恨,便即无忧无惧,无贪无嗔,而这,岂不正是人生至美之境?
    ——真好啊,我什么都可以放下了,什么都不必再去想了。
    吴玄楚眼皮耷拉,嘴角微微含笑。
    便在此时,他的眼睛余光模模糊糊看见,高高的穹顶之上,黑衣少年虚空踏步。
    那如水般没入了黑洞中的一刀,又斜斜向下划过。
    黑衣少年抽刀了!
    嘎吱嘎吱——
    隐隐约约,吴玄楚像是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好似是什么坚硬的卵壳被划破的声音响起。
    伴随的,还有一声声无力的、虚弱的、遥远的奇怪嘶鸣。
    最终,这所有的嘶鸣也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由外而内,真正地达成了完全一致的寂静。
    ……
    直到,城隍庙内殿庭院中,那百宝错金鱼缸里,活了许多年的百宝龙鱼忽地自水中跃起。
    哗啦——
    水声一响,涟漪荡开。
    整个世界的寂静亦如此刻涟漪,至此层层退去。
    城隍庙中,正在上香叩拜的百姓继续上香叩拜;
    长街左右,脚步停滞的行人又迈开脚步,继续匆匆前行;
    哭到半途的小儿自己从廊下爬起,看到远处飞奔而来的大人也不再继续哭了,反倒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偷收回了夹着刀片的那只手,心里忽然有了淡淡的羞愧;
    厨师发现自己颠锅失败也不生气,只暗暗嘟囔一句,嘿,这回居然手生?
    争执的武者忽然你拉着我的手、我拉着你的手,竟是一笑泯恩仇了;
    百姓家中,许多痛苦……莫名地就好似是淡了……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亦无人察觉片刻异常。大家只当自己还如前一刻,只有某一户人家的庭院中,正在打扫落叶的童子奇怪地“咦”了声:“奇怪,这块儿的叶子我不是刚刚才扫过吗?怎么又有了?”
    但是童子也未多想,他想不到太深奥的东西。
    只有城隍庙中的吴玄楚,看着内殿中空荡荡的穹顶,忽然之间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战栗中。
    这城隍庙内殿的穹顶,实则是一件顶级的神道法宝!
    其以城隍庙为中心,汲取满城人怨——
    不,不仅仅是人怨。
    是这城中一切生灵,不论是人是妖是魔是诡,但凡七情出格,六欲旺盛,便必然会有一部分逸散而出,再被这穹顶吸引。
    穹顶聚集红尘诸欲,再以此与幻冥城的吸力对抗。
    这种对抗,在从前的十来年中,一直是看似势均力敌,实则艰难惊险的。
    吴城隍甚至都做好了今年可能再也抗不过去,自己也要身死道消的准备。
    可是如今,此刻,他看到了什么?
    穹顶空荡荡的,那些原本翻滚涌动在其中的种种欲念尽数消失不见了,包括原本死死钉在穹顶中间,与其争夺红尘万念的那个黑洞,也消失不见了。
    至于黑洞后方的幻冥城,更是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万物洁净如初。
    吴城隍脑子里就冒出一个巨大的疑问:幻冥城呢?那么恐怖一个幻冥城呢?
    到底是我失忆了?还是这个世界失忆了?
    还有这城中,这整座城中——
    吴城隍神意发散,感应整座城池,分明察觉到,城中诡气一扫而空。
    一切幽暗如同是被瀑布冲刷,水流过后,城中尽是洁净一片。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方才这一位,究竟施展了什么神技?怎么可能做到如此?
    吴城隍转头看向宋辞晚,心下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要给出一个极为激动的反应才是,或是冲上前去,纳头便拜!
    虽然这似乎有损城隍格调,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吴城隍于是大步上前,对着宋辞晚深深一揖。
    他稳重地开口:“多谢鲁世……多谢鲁世兄!”
    他本来是要顺口继续称呼“鲁世侄”,但话到嘴边,却是陡然反应过来:瞧瞧人家这修为,这水平,怎么能好意思再托大称人家“世侄”?
    便是称一声“世兄”,只怕都是他老吴在高攀!
    不过,谁叫他老吴就是高攀上了呢?
    吴玄楚心里只是还有一个疑惑:他觉得不太对劲,他太稳重了!
    他老吴是这般稳重人吗?
    对,他真的是。
    吴玄楚自己只觉得自己明明满心激动,却硬是半点都表现不出来,他今日格外稳重温文。
    他又上前一步,稳重地道:“鲁世兄神技惊世,真是令人钦佩叹服。只是……这幻冥城,幻冥城如今究竟是何情况?幻冥城,还在吗?”
    幻冥城,还在吗?
    问出这一句之后,一直恍恍惚惚,又万分稳重的吴玄楚心神猛地一提,这才终于从方才奇怪的割裂感中走出。
    他的神灵核心砰砰砰跳动起来,眼睛注视宋辞晚,期待她的回答。
    第681章 一个人,斩一座城
    城隍庙中,宋辞晚没有立刻回答吴城隍的问话。
    她手持星河斩,将这柄长刀又缓缓归入了自己背后的刀鞘中。
    而后才道:“平澜城的幻冥城,目前没有了。”
    一个人,斩一座城!
    还是一座诡城!
    吴城隍呼吸凝滞,胸腔中的神灵心核却突突突直往上跳,简直要在瞬间冲出他的天灵盖。
    他惊喜至极,然而在这极致的惊喜当中,忽地又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
    惶恐什么?
    只恐眼前一切皆是虚假,皆是臆想,又或者,只怕这天上掉下来的惊喜当中是不是又还包含着什么毒药……
    这世间,过分的好事,总会令人莫名不安。
    吴城隍虽是英灵成神,亦仍旧保留人性,亦会不安。
    【神念,归灵级正神之震惊、喜悦、惶恐,五斤六两,可抵卖。】
    老头儿的情绪终于如同开闸的洪水般,疯狂外泄起来。一团团神念好似瀑布,哗啦啦地向着宋辞晚身侧的天地秤冲去。
    【神念,归灵级正神之惊喜、震骇、忧虑,七斤三两,可抵卖。】
    【神念,归灵级正神之忧愁、惶恐、茫然,四斤五两,可抵卖。】
    【神念……】
    ……
    宋辞晚注意到了天地秤的解说,尤其注意到了“归灵级”三字。
    归灵级正神,相当于修仙者中的返虚天仙,作为一座郡城的城隍,吴城隍果然算得上是极为厉害的那种了。
    老头儿提供这许多神念出来,也不枉宋辞晚方才那一刀之威。
    宋辞晚不会告诉吴城隍的是,方才那一刀,虽然看似是轻松写意,但其实在出刀的过程中,她也受到了很大的阻碍。
    同时,一把刀,斩破一座城,她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
    五十万年寿元!
    这天下间,试问除她以外,还有谁能付得出这样的代价?
    即便是宋辞晚,原本寿元高达四百五十万年以上——
    乍看去,四百五十万减去五十万,她还有四百万年寿命余额,这“区区”五十万年,对她好像也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但实际上,宋辞晚此刻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空虚与痛苦在自己的整个身躯、神魂、气脉间肆虐。
    所以,这五十万年又不仅仅只是五十万年而已。
    它甚至在某一刻令宋辞晚感受到了体魄衰败的痛苦。
    是宋辞晚瞬间运转大衍化生术,又催动自己生死阴阳境界的炼体术,这才渐渐控制住了这种痛苦。
    她也做到了,不将自己的痛苦与方才的瞬间虚弱展现在吴城隍面前。
    当然,宋辞晚斩灭幻冥城,也不是只付出代价,没得到好处。
    她得到的好处同样不少。
    幻冥城破灭的那一瞬间,有数不清的无形之气亦在同时穿破某个节点,冲向了宋辞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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