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梅池春不想拿这些话来堵江载雪。
    他说得也没错,自己这条命,是师兄和老师捡回来的,归他们一半,数落他几句也是应该的。
    “自然不是。”
    梅池春微笑道:
    “她为了其他男人捅我一刀,这口气,天底下哪个男人忍得了?以为对我假惺惺好几日就一笔勾销?就算我以前再喜欢她,那也不可能,我迟早得找她讨回这笔债的。”
    江载雪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尽管知道这个小师弟平日说话三分真七分假,谎话随口就来,但他能这么说,多少也是个宽慰。
    不过听了这些话,江载雪心里又颇不是滋味,想了想还是道:
    “……也别太过分,你们之间这笔烂账,谁是谁非,也算不清楚,她今日见你被老师揍了一拳,当场大怒,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骂了老师呢。”
    “真的?”
    少年俯身凑近了些,摸着下颌,极有兴趣地追问:
    “骂什么了?怎么骂的?仔细说给我听听。”
    江载雪翻了个白眼。
    恰在此时,有人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正是兰院那位师兄。
    “你们说什么秘密呢,门关得这么死,都不让人家进来。”
    人家?
    梅池春面上笑意褪去,蓦然冷下脸。
    “你说方才谁在门口?”
    “就那位大名鼎鼎的司狱玲珑啊,”兰院师兄倚着墙,双手环臂笑道,“怎么这个表情?背地里说人坏话呢?”
    梅池春身体微僵,但过了一会儿,又缓慢地放松下来。
    若说之前,他可能还会担心一下,但经过死生冢这一趟,他就算是捂一块冰也该捂热乎了,他方才这么明显敷衍师兄的话,她怎么可能当真?
    他要真想找她讨回这笔债,这身伤不就白挨了?
    少年弯了弯狐狸眼:
    “说了又如何?这里全是儒家弟子,还怕她听见吗?”
    “不如何。”
    兰院的师兄笑盈盈道:
    “就是看见那位司狱玲珑穿着一身新衣服站你门外,然后扭头没什么表情地就冲竹林里跑了,现下我们俩说话的功夫,她那速度,都能走出二里地了吧?”
    第36章
    其实这话多少有几分添油加醋。
    珑玲的确是没什么表情地转头就走了,但并不意味着她在生气。
    她只是发现有其他人来了,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算是在偷听,所以才匆匆忙忙跑开,待回过神来,已经跑到竹屋后山的溪水旁。
    这条溪水是梵音水的分支,顺流而上,能与巫山的云梦大泽相汇。
    换句话说,这竹屋是建在了兵家死生冢与巫山之间。
    珑玲在溪水边洗了把脸,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思绪有些发散。
    也没有多好看吧?
    都是一双眼一个鼻子一张嘴,没什么特别的啊。
    她刚这样想了一会儿,指尖再触及水面时,长睫忽然颤了颤。
    “……不必多言,不给就是不给,孟檀渊,你有本事就去我们墨家青铜城抢,没本事就闭嘴,连灵讯柱石都只肯让我们插在你们玉皇顶的龙脉尾巴上,你倒也好意思跟我开这个口。”
    有人在上游说话。
    珑玲收回手指。
    法家擅刑讯侦查的术式,窃听之术也算其中之一。
    修法家术式的灵修,能分辨出水波不同寻常的回响,密谈的人会警戒四周是否有人出没,却不会警戒一条寻常溪流。
    说话的两个人,应该是姜玄曦和孟檀渊。
    偷听不是件礼貌的事,珑玲也知道,不过回想起方才他们口中的“不给”“抢”,珑玲抿了抿唇,又似乎联想到什么。
    她再度将手指浸入冰凉溪水,阖上眼,分辨从溪水中传来的对话。
    孟檀渊:“只要墨家能与玉皇顶共享「天音云海」,你把灵讯柱石插在玉皇顶山门上都可以。”
    姜玄曦:“可以啊,你们儒家出一万弟子编入「非攻队」,随我们在九州各地维护灵讯柱石,响应玄龟令的求助,我们的「天音云海」随时向你们敞开。”
    孟檀渊:“……姜玄曦,你多大了,你以为你还是十几岁时的鬼谷弟子吗?墨家这些年牺牲了多少弟子,你还要坚持这种无谓的牺牲吗?”
    “什么叫无谓,什么叫有谓?”
    姜玄曦并未疾言厉色,只是静静看着这个阔别数百年,已银发如霜的师兄。
    “你想利用周灵王封印在太子姬弃体内的「九州鼎」净化太岁,「九州鼎」又与他心脏系于一处,所以你养他长大,教他礼乐仁义,然后让他心甘情愿献祭给「九州鼎」——这就是你眼中,正确的牺牲吗?”
    「九州鼎」
    下游的珑玲微微睁大眼。
    原来如此。
    这就是他们要梅池春为天下人而死的原因!
    就像当日在邯郸城,墨家用灵讯柱石阻截了即将涌出的太岁瘴气,那是因为灵讯柱石也是由九州龙脉上的青铜铸成。
    这些灵讯柱石不过是当初铸造「九州鼎」的边角料,就能有这样的力量,遑论真正的「九州鼎」。
    难怪儒家会有这样的念头。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牺牲无所谓正确,只看是否有用,献之若是心中有怨,玉皇顶的三百夫子,包括我在内,都愿意随他一道赴死。”
    “有病!愿意死自去死你们自己的,少拿这个来吓唬人!”
    姜玄曦冷声道:
    “你只能保证出自九州的青铜能抑制太岁瘴气,谁跟你保证过「九州鼎」就能彻底净化太岁?不过是你们儒家自己的猜测罢了!”
    “灵讯柱石同样是由九州青铜所铸,只要放置在九州的九条龙脉上,彼此呼应,结成灵域,就能将龙脉地气扩散至整个九州,太岁不攻自破!这点你再清楚不过!”
    “你就非要拿你弟子的命,去试一个谁都不知道结果的可能是吗!?”
    “姜玄曦!”
    孟檀渊嗓音里带着难以压制的怒意。
    “奚明已经死了!就因为你们这个「天音云海」的计划,他为了兑现承诺,率领墨家大半精锐去楚国救人,却因为邪祟聚集成「黑潮」,楚国闭城开阵,不允许墨家弟子进
    入龙脉,导致奚明和墨家精锐全部折在了云梦大泽,只留给你一群老弱妇孺,让你苦苦支撑百年!”
    “他的死还不够警醒你们吗?”
    “诸子百家不可能联手,九条龙脉缺了任何一条,「天音云海」这个计划都绝不可能成功,墨家的道义救不了天下,只会害死你们自己!”
    两人皆怒目而视,分毫不让。
    只是片刻之后,孟檀渊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一闪而过的泪光。
    他紧拧的眉心微微怔松。
    姜玄曦错开他的目光,用指腹飞快地蹭过眼角。
    “‘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奚明临死前也仍然这样说。”
    “他将「黑潮」挡在了楚国城门前,保的是楚国寻常百姓,他不后悔,你也不必替他义愤填膺。”
    孟檀渊还能说什么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点,从当初鬼谷六杰下山救世,各为其政的时候,他就很清楚了。
    “他是你的夫君,自然轮不到我义愤填膺。”
    孟檀渊淡声道:
    “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从前如何,今后仍然如何。”
    姜玄曦没说话。
    “只是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你还记得从前在鬼谷时,蔺苍玉和商怀他们研究的东西吗?”
    “……你说辟兵术?”
    姜玄曦微微蹙眉。
    “辟兵术自从苍玉死后,已经失传了,就连她自己的儿子,也无法再造出第二个司狱玲珑,你想说什么?”
    “我要说的正是司狱玲珑。”
    孟檀渊回忆起那张脸,凝眸道:
    “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像一个人……”
    忽然,他眼眸微动,和姜玄曦同时向竹林方向看去。
    迎上珑玲的视线,姜玄曦的思绪还停留在孟檀渊的未尽之语。
    很久以前,姜玄曦便见过蔺苍玉钻研辟兵术的模样。
    那位貌不惊人的鬼谷第一,性情颇为孤僻,和总是呼朋引伴的姜玄曦不同,她独来独往,从不将时间浪费在同龄人的玩乐上,整个鬼谷上下,唯一能与她走得近些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如今执掌法家的法家理君商怀,一个就是跟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的姜玄曦。
    靠着没脸没皮地追在后面倒贴,姜玄曦费尽心机,勉强与这位鬼谷第一成了朋友,也得知了她与商怀之间正共同钻研的辟兵术。
    ——如果辟兵术能够成功,就能令亡者重回世间,成为他们手中的神兵利器,剑指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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