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就在此时,林朝阳在《十月》上发表了《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注定是给这场空前激烈的大争论来了一次火上浇油。
    林朝阳本人并没有这个觉悟,甚至是被文学界普遍视为惜春派得力干将的刘昕武也没这个觉悟,他们的想法只是就事论事,但却忽略了外界环境和气候的变化。
    导致《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在发表后的这段时间里,引起的讨论声越来越大,并迅速成为两派争夺舆论主导权的“阵地战”。
    林朝阳这个始作俑者因伤痕文学成名,本来被惜春派视为自己人,可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背后放冷枪,被许多支持惜春派的人视为首鼠两端的叛徒。
    站在偏左派的视角里,林朝阳对着惜春派反戈一击,他们自己是高兴的,但要说把林朝阳接纳进自身阵营里,也是不可能的。
    谁敢保证这小子没有下次?
    身边有这么个人,可得防着点!
    林朝阳对于文学界的弯弯绕就是个门外汉,不懂也不关心,身边也没个人提醒,《十月》的编辑们倒是了解。
    可他们也不知道林朝阳是个什么心理,还以为林朝阳就是想在这场大争论当中掺一脚,露露脸呢,所以谁也没说的太深。
    《人民文学》的主编章光年也是惜春派的大佬之一,最近林朝阳身处两派大争论的舆论中心,又赶上了林朝阳的小说要在《人民文学》发表,所以他便授意崔道义过来询问询问林朝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崔道义给林朝阳梳理了半天,他总算是明白了,难怪最近他被人逮着骂。
    敢情他挨骂不光是因为像很多人说的那样“吃着伤痕文学的饭,砸着伤痕文学的锅”,更多的原因是在于1979年文艺界的一场“倒春寒”和惜春、偏佐两派的大争论。
    他哭笑不得的冲崔道义解释了几句发表《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的原因。
    听说这竟然是一篇给学生演讲的演讲稿,被刘昕武偶然听到之后撺掇着发表到了《十月》上,崔道义同样哭笑不得。
    “这闹的都是什么事啊!”崔道义无奈的慨叹了一句。
    了解了事件真正的背后原因,林朝阳倒没有太放在心上,他又不混文学界,写小说无非是想赚点稿费。
    现在又不是十年前了,还搞引言获罪那一套,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他有个问题很好奇,问道:“你说丁灵也是偏佐派的,那她为什么还写评论支持《牧马人》?”
    “她为什么不能支持《牧马人》?”
    人们以为大佬们的理念之争是两方人马针锋相对,非黑即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实际上的理念之争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理念,不尽相同,更多的时候是外界一些舆论为了更好的理解和传播这种争论而简而化之把他们分成了两伙人。
    很有可能在传播者嘴里你死我活的两个人,私下里还是很好的朋友。
    崔道义解释过后又问起林朝阳对被舆论批评的看法,见他毫无挂碍,摇头笑了起来,“伱的心可真够大的!”
    崔道义今天的到来算是给林朝阳解了惑,至少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挨的骂。
    等到晚上,林朝阳兴致勃勃的跟陶玉书说起了这件事。
    虽然林朝阳不想承认,可能够搅动风云也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他的影响力。
    “诶,你说我这篇文章投给《文学评论》怎么样?”
    最近因为林朝阳被舆论围剿,陶玉书灵感爆棚,每天奋笔疾书,文章产量屡创新高,几乎隔两天就会往外投一份稿子,不过至今还没有发表的。
    “好啊,《文学评论》可是文学批评领域的重要刊物,我支持你!”
    陶玉书看着林朝阳的表现,心里想着,自家男人是不是有点过于没心没肺了。
    第90章 正常人的反应
    “你就不想发表点文章来阐述一下自己发表那篇文章的真正想法吗?”
    “唔……”林朝阳蹙眉沉思,“倒也不是不行,正好还能赚笔稿费。”
    陶玉书无语的拍了拍额头,“瞧你这点出息。”
    “你之前不是也这么说的吗?”林朝阳的话让陶玉书哑口无言。
    好吧,她承认。
    在赚稿费这件事上,她们夫妻俩好像确实都有点执念。
    眼看着到了八月下旬,林朝阳接到了《人民文学》邮来的用稿信和稿费单。
    他的小说将正式发表在《人民文学》1979年第八期上,全文七万两千字,千字稿费七块,总计获得了504块稿费,是林朝阳从事创作以来金额最大的单笔稿费。
    一下子多了五百块钱的收入,林朝阳夫妻俩都十分高兴。
    更让人高兴的是没过两天,陶玉书投出去的那几篇文章也有了回信。
    这段时间文学界对于《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的批判此起彼伏,但对林朝阳几乎没什么影响。
    虽然总是有个别人按耐不住脾气,把火气烧到“许灵均”的身上,可大部分人还是能够做到就事论事。
    偶尔同事们看到这样的文章,还会拿过来调侃林朝阳,他也满脸不在乎,还饶有兴致的分析起了文章的长处与不足。
    他的这种云淡风轻让身边的不少同事都佩服不已,许多人扪心自问,这种事如果放在他们身上,恐怕做不到林朝阳这样的松弛与开阔心态。
    能当教授的女婿,果然不是凡人。
    人家不仅小说写的好,光是这份胸襟和格局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林朝阳并不知道,外界的一番批判竟然让他在图书馆收获了不少的好口碑。
    不过跟他的悠哉比起来,陶玉书就要忙碌的多了,在那些批判文章的刺激下她灵感爆棚,连续写了五篇文章投了出去,如今大半个月时间过去了,还真就收到了回信。
    先是《中国青年报》发表了她的《情绪价值主导下的“伤痕文学”路在何方?》,然后又有《河北文艺》发表了她的《伤痕文学的审美局限与历史镜鉴》。
    直到开学前,陶玉书已经收到了两封用稿信。五投中二,这个成功率对于还在上大学的陶玉书来说已经属于骄人战绩了。
    不仅让她出了林朝阳挨骂的气,更让她出了被人无视的气。
    明明署名两个人,这帮人专捡着一个人骂,眼睛是瞎了吗?
    陶玉书陆续收到了两家刊物的稿费单,一份十二块钱,一份二十四块钱,加在一起三十六块,再算上之前《牧马人》的那篇评论的发表与出版稿费,不知不觉之间陶玉书今年已经赚了七十块钱的稿费。
    但这距离她在林朝阳面前立下的目标仍有很大的差距,三百块钱,光是写评论也得十几篇才有可能。
    文章的陆续发表极大的刺激了陶玉书的创作欲望,每天回到家里就是写写写,甚至连一开始对于那些批判文章的愤恨都逐渐消退,转而替代的是对于文章发表和稿费到手的狂热追求。
    这天晚上,陶玉书依旧在伏案疾书。
    林朝阳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他侧身躺在床上,语气有些幽怨:“玉书,该睡觉了!”
    “你先睡。”陶玉书头也不抬的回了他一句。
    “唉!”
    林朝阳沉重的叹了口气,他怎么也没想到,外边那帮闲的冒油的批判文章给他造成的最大影响居然是夫妻生活。
    “时间太晚了,都九点半了。”林朝阳又提醒道。
    陶玉书抬头看了一眼,“十点,十点就睡。”
    见她如此沉迷于创作,林朝阳也不好意思打扰,只能乖乖的等到十点钟。
    陶玉书意犹未尽的搁下了笔,她刚躺上床,林朝阳的手便抚上了她的肩。
    “知道的你是为了给你男人我出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一心想赚稿费呢。”
    听到这话,陶玉书本能的心虚了一下,眉头紧锁,义正言辞。
    “我就看不得这帮人欺负你!”
    同床共枕这么长时间,林朝阳太了解陶玉书了,刚才他那么说只不过是调侃而已。
    看着陶玉书的反应,他不禁莞尔。
    “是啊,这帮人,就看我老实,太欺负人了!多亏了媳妇伱仗义出手,力挽狂澜。”
    他的语气轻松,没有半分挨欺负的苦大仇深,惹来陶玉书的白眼。
    “这个家里最没心没肺的就是你!”
    “你这个话我不认同,你把大哥放在哪里了?”
    夫妻俩背后说大舅哥坏话,陶玉书忍不住笑了出来,“整天说这些俏皮话。”
    “那不说俏皮话了,来点实际行动。”林朝阳笑眯眯的凑了上来。
    夜,伸手不见五指。
    床架有节奏的晃动仿佛黑暗的律动,突然,男人的肚皮被一把薅住,又捏了捏。
    床架的晃动立刻停了下来,男人浑身紧绷,“干嘛?”
    “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没有吧!”男人无视肚皮上的一圈赘肉。
    女人没再说话,床架继续晃着,一直到深夜。
    翌日清早,林朝阳朝图书馆走着,准备去上班。
    冷不防昨天夜里的对话又闯入了他的脑海,他低着头捏了捏肚子上的肉肉。
    胖了吗?
    一定是因为最近忙于写作,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走到图书馆附近,就瞧见东面有个一颠儿一颠儿的瘦小身影。
    “朱伯伯,您可真是风雨不误啊!”
    林朝阳和朱光遣并排跑着,主动搭话。
    老朱头儿瞥了他一眼,嘴紧紧的闭着,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看样子,老头儿还真怕岔气。
    林朝阳没再说话,两人跑了约莫二十分钟,他看了一眼手表,马上要到开馆时间了,便赶忙朝图书馆跑去。
    跟着老朱头儿一起跑步纯粹是突发奇想,昨晚被媳妇嫌弃了一下,让他产生了危机感。
    这年头软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女人要的不仅是他的才华,还要他保持鲜美的肉体。
    唉,贪得无厌!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来到燕京这一年,他的生活确实过的太安逸了一点,连点像样的体力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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