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顾,来给爷看看,爷这脖子老疼了。”
    一人推门进来,大马金刀地往长凳上一坐:“爷刚刚看见你屋里有两个人影,老顾在屋里藏了谁?”
    顾医师冷着脸:“屋里只有老夫与亡妻。”
    他悄悄地将小包塞进腿边柜子里,拿起一排金针,将来人头往下按,瞥了一眼房梁,都说阿兰姑娘属猫,藏得极好,一点衣服料子都没露出来。
    “老顾头,你今日下手也太黑了,疼死老子了。”
    “二当家不想扎针,可以出去。”
    顾医师的确下手重了两分。
    “别,西山属你医术最好。你还记得脸上有疤的小娃娃不,你给她治的。她爹今日出门给人杀了,福六一个人逃回来。”
    顾医师问:“谁杀的?”
    二当家眸光幽深:“说是程大放跑的几个小鬼。”
    这厮拿话诈他,顾医师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多半是阿兰姑娘动的手,语气讥讽:“贱命,都是贱命。”
    二当家穿好衣服:“今日来寻你有正事,山下来兵了,跟爷走吧。”
    “你把那几个畜牲宰了,老夫就跟你走。”
    “又开玩笑了不是,老三、老四的人,爷哪敢动啊。”
    门再度合上,顾医师抬头向上看,桑澜指了指门外,二当家还没走。
    等二当家真走了,桑澜下来:“徐娘子她们在哪?”
    顾医师拿起小秤,分拨药材:“阿兰姑娘,她们不会走的,你回去吧。”
    桑澜眼里闪过泪花,咽下哽咽,故作轻松:“为何不走?小萝卜他们还在山下等我消息呢。”
    孤寂而冷清的夜,伴着满屋的药香味,传来老人一声叹息:“唉,山中之事复杂,
    你带他们来也是白送性命。阿兰,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桑澜攥着衣摆:“脸上的疤,往后谁替我治?”
    “又拿老夫开玩笑了不是,阿兰,你脸上压根就没疤。”顾医师继续分拨药材,问起慕容莲笙,“你弟弟双腿治好了吗?”
    “治好了,能走路了。”
    “治好了。”顾医师重复这句话,“治好了就好啊。福六的伤,老夫给他包扎好了。你下山时,将他一并带走吧...”
    桑澜听他说了很多话。
    “老顾,真不走?”
    “徐娘子她们在最西头的屋子,你也去见一见吧。”
    顾医师将手边的本子递给她:“老夫教你识别草药,也算你半个师傅,这本子是婆子画的,我们也没个后人,你拿走吧。”
    桑澜眼前蒙着水雾,看不清白发老人的面孔,双膝一跪,在冰冷的木板上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受徒儿桑澜一拜。”
    顾医师微笑着送她离开,嘴角却是苦涩的。
    第30章 西山有皇室中人?
    下半夜,人都睡熟了。
    桑澜见到玉溪镇开包子铺的徐娘子。
    “天杀的。”屋里男人走了,徐娘子起夜喝水,发现窗边有个带着半张猫脸面具的人,她裹着大衣问窗边的桑澜,“你怎么跑回来了?”一边说,一边推开窗户让桑澜进来。
    桑澜道:“回来救娘子。”
    “行了,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徐娘子眼中溢出热泪,“小萝卜他们找着你了吗?”
    “找着了,他们在山下。”桑澜添了一句,“安全的地方。”
    “你等等。”徐娘子说着打开柜子,将一个包裹递给桑澜,“你带回去给他们,带他们走,走得远远的。”
    “徐娘子,你们不走吗?”桑澜将包裹背在身上。
    徐娘子摸着她的头发,泪眼含笑:“我知道,阿兰是个有能耐的好姑娘,但是婶婶们不想走。”
    顾医师桌上摆放的药材,桑澜大概猜到她们要做什么,她伸手抱住徐娘子:“可是,阿兰想吃徐娘子做的包子,菜包想吃,小萝卜他们也想吃。”
    徐娘子笑道:“阿兰,外头会有更好吃的包子。我知道你聪明,但你武艺再高,终究是血肉之躯。你和小萝卜他们都还是孩子。有些事,由我们大人来做。往后,愿你们多喜乐,长安宁。”
    想起桑澜每回买两人份的包子,徐娘子掐了一把她的脸:“往后,照顾好自己。包子虽然好吃,但也不能吃太多。”
    “徐娘子,金吾卫将军卫安晏和端亲王世子萧北辰奉旨来剿匪。”桑澜祈求的眼色注视着徐娘子,“我有帮手。”
    徐娘子摇头,推着她到窗边,强硬地将她推出去。
    桑澜立在窗外,听见徐娘子带着哭声的颤音:“阿兰姑娘,你走吧,别回来了。”
    这扇窗户,再也推不开了。
    手握成拳头,隐入袖中。
    桑澜转身,对面站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他一直在这里等着她,从她进到徐娘子的屋子,他就在了。
    屋里没有炭火,发黑的羊皮毯子铺在长凳上。
    桌上点燃一盏油灯,桑澜与二当家相对而坐。
    二当家举起酒壶:“阿兰姑娘,你名声不小。从前赵家镖局过路,没几个兄弟敢去劫镖,都怕碰上您。”
    倒酒时,明显能看到他右手少了三根指头:“寨外那么多巡逻的兄弟,愣是没发现姑娘您来了。”
    他将酒碗推到桑澜面前。
    见桑澜没动,二当家给自己倒了一碗,呼噜两口喝下:“爷知道,阿兰姑娘记着玉溪镇的仇,也想救玉溪镇的人。爷想与阿兰姑娘做个买卖,只要阿兰姑娘替爷办成一件事,爷亲自护送玉溪镇的人下山。”
    灼灼火光下,雪白肌肤带着半张粗糙的猫脸面具,晃眼一看像只真猫。
    小小一只猫儿固然可爱,但猫像人一般大,且目露凶光。
    那就渗人了。
    白猫张嘴说话:“比起做交易,拿你的命开路,岂不是更快?”
    油灯火光闪了一下。
    匕首出现在二当家的脖颈边,脊梁骨里翻腾出来的寒意叫他不敢动一丁点。
    阿兰姑娘,迅捷如猫,一身杀气,名不虚传。
    “取你性命,轻而易举。”桑澜转身坐回羊毛毯上,“我来西山只为见老友,见上一面就足够了,西山的浑水与我无关。”
    二当家再喝一碗酒,壮了壮胆子。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唬住了,说出去都丢人。
    阿兰姑娘不想救玉溪镇的人,他不信。
    他拖过来一个盒子,打开后,金光四溢。
    “百两黄金,请姑娘做件事。”
    桑澜手中转着匕首,并未接话。
    二当家:“三当家身上有本账册,阿兰姑娘若能为寻来,这便是您的。”怕她不答,追加了一句,“玉溪镇的活口,爷也会尽力保下。”
    “不够。”
    二当家:“阿兰姑娘还想要什么?”
    “二当家不能对任何人提及我的存在。明日午时之前,福六全须全尾地下山,算是你付的定金。”
    “阿兰姑娘,不觉得自己要的太多吗?”
    “杀了你,夺你的金子,再拿来账本卖给旁人,我岂不是能赚的更多?”
    二当家一时语塞。
    ……
    月色将尽,桑澜举起酒碗,一饮而下。
    二当家目送她离开。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阿兰姑娘再重情义,也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若能找来账本,保住他的命,再好不过。找不来,大伙一起死…
    雾气笼罩着山林,看不清前路,也辨不出来时的路。
    刺骨的冷带着湿气一并钻进衣服,桑澜松开拳头,看向掌心中的四道血印。
    全镇三百多条性命,像座大山沉沉地压在双肩上,她站不直身子。
    老顾与徐娘子她们心存死志,不愿苟活。
    无力感抽走她的所有力气,她束手无策。
    人一旦陷入死的泥潭,断了活的生气,是救不回来的。哪怕将他们都打晕,挨个背出来,他们也不愿意留在世上。
    拉着山匪一起死,是老顾与徐娘子她们唯一的念想。
    玉溪镇民风淳朴,大伙每天都乐乐呵呵地接待往来商队,有银子一起赚,有难处一起搭把手…到底是挡了谁的道,何至于下此狠手!
    桑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从树上折断一截树枝在雪上画圈。
    西山有匪,匪与官私通,匪下山屠镇。
    西山匪寇往日里四分五散,如今却合成一股力量,背后是谁在作怪?
    七当家藏匿在县衙中,对于京城来人剿匪之事,早有所料。山匪是如何清楚京城来人的姓名与身份?官匪勾结,其中有本地的官,亦有京城的官!这才提前知晓了消息。
    福六与矮胖汉子说程大在三当家那领了份好差事,从此无缘相见。什么好差事见不得人,又或是需要远走他乡?
    二当家深夜等她,以百两黄金为筹码,请她去偷三当家账本。言语中,透露出三当家与四当家是一伙儿,他并不敢招惹两人。三、四当家什么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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