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白天,其伪装反倒是淡粉色的,和花瓣几乎融为一体。
    沈厌卿短暂愣了一下的功夫,姜孚已经走到他身侧,解释道:
    “这些年折了几个……这一个在任上三年了,还算趁手。”
    在沈厌卿离京前,皇帝的暗卫中领头的就叫“二十二”,是个男子。几年过去,名号没改,不想人选却换了几个了。
    那暗卫以极快的速度用绳索将人牢牢捆住,才伸手一抱拳。
    “二十二见过帝师!帝师万福!”
    是个脆生生的女声,听着年纪不大。
    沈厌卿收回思绪,点点头:
    “学了多少?”
    “回帝师!都会!”
    也是,毕竟是领头的,若是差了什么没学,岂不是让人担心皇帝的安危?
    沈帝师沉吟了一下,开口道:
    “那就劳烦你把他押回去,从第五道开始往后用刑,应该要不了多久。”
    “注意些,别死了。不管说了什么,供了什么,都记下来。”
    “若是提到姚伏……你知道这是谁吧?”
    “晓得的!前辈与我交接过!”
    那暗卫连连点头,沈帝师竟从这动作里看出了些活泼的意思。
    他按捺住摇头笑笑的冲动,接着绷着表情道:
    “提到了就速报。另拨一批人,尽快把此人揪出来。”
    “不限你们日子,但越快越好。”
    二十二又应声好,很是欢快地拖着人下去了。
    沈厌卿调整好表情,才回身看向姜孚,有些局促道:
    “让陛下冒险了……此人可疑,臣从入门时就看出来了,只是不好打草惊蛇。”
    “而其身份的事……晚些臣或可找到证据。”
    姜孚却毫不关心那些,只是微笑道:
    “老师好利落的身手!之前我想象过许多,今日还是第一次见。潇洒如此,实在让人心动——”
    沈厌卿移开视线:
    “……见笑。”
    干老本行的时候光顾着恣意方便,眼下要解释,反而脸上耳后都烧起来了。
    方才还直接调了皇帝的暗卫……说着自己不配做什么帝师,结果一遇事什么拘谨小心都忘了,顺口就把人叫出来使唤。
    实在是荒唐呀……
    不及他说些什么——他也想不出要说什么,安芰已回来了,端着一盆飘花瓣的温水,奉给他。
    姜孚则抽出一条帕子来。
    “旁的都先不论,老师方才辛苦了,先净手吧。”
    “宫里等等会送菜来,还有再添的人手。”
    “既然连三哥都感兴趣,仁王府一定有东西。”
    “找到之前,今日我们先不必离开此处了。”
    第30章
    菜色不错, 御膳房显然为这外出的任务用了心思,挑的都是冷些也不耽误味道的菜。
    又另备了金炉银丝炭,遣了人来王府重新热上。
    可惜吃菜的人心思全不在这上。
    几人被食不言的规矩压着, 不得不一言不发,只急着吃完尽快商讨。
    沈厌卿饮了茶, 摆摆手, 示意把点心摆到皇帝那边去:
    “……许多旧事缠丝未了, 果然不是一天两天能说清的,眼下只好由臣勉力做些解释。”
    “陛下想先听什么?”
    姜孚即答:
    “姚伏。”
    帝师的过往太丰富,这些故人竟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 个个都像是有着许多荡气回肠的故事。
    姜孚觉着,要是问不清楚,恐怕回宫去把明年的安神香都烧完也睡不着。
    他压下许多心思,和颜悦色道:
    “不知此人是谁?朕是否该称一句’师伯‘呢?”
    平常无事时,皇帝都是谦和用着“我”的自称。
    一用上这个“朕”字, 若不是什么极正式极官方的场合,就是要拿身份压人了。
    ——也真是好笑,都贵为天子了,竟还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小心思。
    沈厌卿失笑,拍了拍姜孚的膝头,让他放心:
    “非要说的话,算是我半个师弟。”
    “但他是个给人打下手的,并不算在我们一行里头。”
    姜孚的注意力停在“我们”那两个字上, 刚要追问。
    却又听沈厌卿沉吟一下, 神色间竟带上了些可惜:
    “他能力本是够的……但想法与别人不同, 自己选了那条路。”
    ……
    时节一到,便会有许多雄鸟在林中占场。
    歌鸣起舞, 昼夜不息,为的是求取伴侣。
    若此时一只雌鸟飞来,穿游叶间,见许多姿态各异的异性朝她搔首弄姿,一时做不出抉择,那要如何呢?
    不妨将情况划分的简单些:
    若是选了壮而美丽的,就要与其他闻曲而来的雌鸟共侍一夫,一份食粮分了许多次才能到手,终日算计争夺;
    若是选了瘦而弱小的,那就不必担心竞争的事——因为这样低下的到处都是,选之不尽。
    好处是,这雄鸟只一心一意对她一个,可以占尽其资源。
    简而言之,富人妾与穷人妻的区别。
    要如何选?
    噢,雌鸟其实也可以不做选择,而是振翅而上,应九霄之召,飞到东海的边界去尽兴高歌。
    但这是鸟才能做的事,眼下考虑的是蜉蝣卿,他们作为先帝的棋子,被困死在宫里,并没有这么幸运的机会。
    二选一,如何选?
    讲求贞节的理学家们往往要说:
    “宁做穷人妻,不为富人妾。”
    不论悦耳与否,这毕竟是一种考虑。
    若是侍奉皇子,显然独占其身边的位置,混个最脸熟最亲密才有出路,行事也方便。
    因此,沈厌卿及其直系同门大多选了前者,同时挤掉了其他一切试图与自己竞争的人。
    但姚伏这个人很不一样。
    他不仅要做富人妾,还要大做特做,做的人尽皆知。
    实在离奇。
    据说他是经过了一番仔细推理思量,才大言不惭道:
    “做壮鸟的妾所分到的食物,多于做瘦鸟的妻。善哉,吾从美!”
    随后就飞速打包行囊,投入了一看便是前途无量的姜十佩和明子礼门下。
    奇也怪哉,居然没有被明子礼踢出来。
    大概此人确实有点水平,做着后勤的事情,能帮明子礼减负不少,也确实得姜十佩的欢心。
    但沈厌卿的兄弟姐妹们对此大为唾弃,争抢着骂他只要富贵不要脸皮,拒绝承认自己曾经和此人在一扇窗下读过书。
    择主岂能和讨食一样!
    光算计食粮的多少,不顾念主上的恩情。目光短浅如此,狼心狗肺——陛下怎么养了这么个东西!
    姚伏对此仿佛毫无察觉,美滋滋享受着锦绣加身荣华不尽,身上的担子还比首席轻上不少。
    称不上偷懒摸鱼,但也是在皇子间乱成的一锅粥里划水划得尽兴。
    奉德十九年漫天的的刀光剑影里,此人竟能保全自身,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掉过。
    沈厌卿一行人累得几乎要先后到阎王爷那里提前报道的时候,他还蹲在惠王府花园里喂天鹅。
    有人骂他:天鹅尚知道一夫一妻至死不渝,你却在这里耍滑!
    姚太从抛尽手中小米,正色答道:
    天下的鸟数之不尽,难道个个都要人去学?那我怎么不去填海,不去送信,不去捧太阳上天?
    不待对方再骂,他又补充道:
    因着我这颗心都牵在惠王殿下身上!
    任是羲和驾车亲自来请,我也不愿挪动一分一毫。
    沈厌卿念起此人言行就想苦笑:
    论及脸皮的厚度,同辈人还真没有哪个比得过他。
    ……
    姜孚也适时笑出声:
    “听起来是个福大命大的,那他如今——”
    沈厌卿知道这是问到重点上了,连忙正色道:
    “臣不能确认,但此人确实没有死在奉德十九年至崇礼二年前后。”
    换言之,就是没有死在他手上。
    也没有被他确认过尸首。
    “这是臣的失误……确实输了此人一着。”
    说是输也有些不恰当,但是实在是低估了此人弃主求生的信念和过于低下的素质。
    也怪他当时太死忠,真以为蜉蝣卿里全是其他那些去一封信就可令其自杀的货色。
    一点也想不起来,还有人自始至终都没束住那颗活泛的心。
    ……
    奉德十九年七月明子礼失踪后,姚伏迅速顶上了他的位子,站到了惠王身边。
    惠王本以为自己行将失势,失尽人心。
    却不想这位平常不露锋芒的先生竟挺身而出,一改先前隐鳞藏彩的窝囊样子。
    尽心尽力协助他主张大局,事事都办的妥当安稳。
    一时间,惠王府看起来竟也不比明子礼在时差上多少。
    惠王思虑几日,打探不到允王府和宫里的动向,局势愈发危险,终于决定鱼死网破,最后一次与自己的七弟争抢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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