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搀扶着两人,重量让安鹤难以承受,在靠近楼梯的时候,她被脚下的器皿绊倒,手一松,滑倒在地上。阿斯塔来搀扶她,也没站稳,她们一个个滚落下来,挤成了一堆。
    安鹤重新抓住了闵禾,想要越过倒塌的机器,爬出洞开的大门。
    她朝门口伸出手,和她刚进来时看到的一样。见过的景象再度上演时,安鹤情绪错位:当时,她们就站在门外,看到了眼下惨烈的结果,可谁都没有当回事,也没法伸手拉自己一把。
    可是,三小时前,她们没能抓住的手,如今有人抓住了——凯瑟及时从软化后的墙面冲进来,找到了安鹤的位置。
    她们伸手抓住了安鹤,抓住了闵禾。明明这些士兵也浑身带伤,但她们翻出第一要塞带来的物资,找到最珍贵的缓和剂,混合着止痛药,紧张而有条不紊地注射给众人。
    重伤的罗拉,还有海狄闵禾三人,很快被人护送出去,安鹤和阿斯塔落在后面。
    安鹤被人搀扶着站起身,她回望着身后的废墟,空荡荡的工作室内,没有任何敌人出现。
    骨衔青也没有出现。
    安鹤烦躁地去解腰上的半截绳子,药剂很快生效,消失已久的痛觉重新回到了安鹤的神识,她应该感受到伤口痛,或是皮肤痛,可最先感受到的,是心脏里像坠了巨石一样的剧痛。
    真糟糕,原来痛得最强烈的竟然是心脏。
    不久之前,她想过,如果出去的只有六个人,失踪或者死亡的,会是一九要塞的任何一个,甚至是她自己。
    但她从未想过,会是骨衔青。
    骨衔青在最后关头让她快走,可是事实上,那位拥有时间重叠天赋的敌人,再没有对她们发动进攻。
    安鹤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可能搞错了,这位使徒并不是冲她和薇薇安来的,骨衔青才是它的最终目标。
    它要杀死骨衔青吗?神明要借由使徒,对骨衔青的所作所为兴师问罪吗?
    骨衔青要是死了——
    安鹤停下脚步,深不见底的眼睛酝酿着杀意,她推开想要阻拦的凯瑟,不容置疑地转过头:“我要去救她。”
    骨衔青不能死在别人手里。她说过,只有她能杀死骨衔青。
    ……
    六号楼,二楼。
    骨衔青坐在一个木箱上,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东西,木箱周围附着的苔藓植物突然开始发光。光线呈现出火苗一样的暖色,照亮她脚下的木地板。
    她被引到了这间房内,这是一间员工宿舍,第七位使徒在这里等她。
    那人站在一张单人床边,脸隐藏在黑暗处,但是看得出肤色被晒得很黑,同样穿着白色工作服,胸口也别着名牌,上面的名字没有被划掉,但光线昏暗,骨衔青无法辨认出字迹。
    它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有经过基因进化,骨架还普遍偏小,但手臂和大腿很结实,看得出很有力量。
    骨衔青暗自判断着对方的战斗力,余光忽然瞥见,床位的地板上,蜷缩着一具玉化的骨架。它被人为摆放过,手骨抱着自己的膝盖,怀中揽着一个古董唱片机。唱针在轨道上不规律滑动,断断续续地放着歌。
    骨衔青并不在意那个唱片机,她的视线停留在骨架的胸腔内,红色花朵开得正盛,胸腔外围丝毫没有遮掩。
    这是第七个使徒的本体。就这么大大方方暴露在她的视线中。
    骨衔青当着对方的面,掏出枪支上膛,枪口的方向对准骨架的核心,她的脸上褪去了所有假装出来的情绪,整个人凌厉又冷酷:“就这样放在这儿,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第七位使徒的语气比骨衔青还要平稳,它在床沿坐下,和骨衔青中间隔着一米宽度,“但你不会动手。”
    骨衔青探究地看着对方,她不会质疑这人的话,因为这个人拥有时间重叠的天赋,可以看到未来会发生的任何事。
    骨衔青半扬起下巴,她的脸颊崩成一条线,背脊紧绷,食指从未从扳机上挪开。
    第七使徒的泰然自若让她警觉,萨洛文城沦陷了几百年,这里的使徒也就存在了几百年,如果它们全心全意供奉臣服神明,能力足够达到令人惧怕的程度。
    她已经见识过了,之前的六个使徒,差点要了她们所有人的命。
    骨衔青拿不准眼前人的意图,是神明突破限制,察觉到了她的最终目的,终于要铲除她了吗?
    借由另一个使徒之手?
    骨衔青面上不显:“也是,我杀不了你。你的实力强得让我们害怕,即便我动手,你也可以轻易避开,对吧?”
    敌人一直藏在暗处,她和安鹤一直处在被动防御的一方,信息缺失让她们吃尽了苦头。于是,骨衔青慢悠悠地恭维、试探、别有用心地打听情报。
    在骨衔青问出这句话后,室内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害怕?”使徒微微低头,再抬头时,骨衔青看到对方眼中的复杂情绪:“不是,你完全搞错了,应该害怕的,是我们才对。”
    ……
    它们一直在害怕。
    从五十年前,某一次偶然发现自己会死开始。
    那时候的安鹤和骨衔青,甚至都还没出生。
    没有人会懂那种感受,害怕还没出生的人是种长久的精神折磨,是酷刑,从得知结局的那一刻起,它们往后所做的一切都成了徒劳。
    当惧怕的人出现在萨洛文城时,它们就相当于死了。
    在最初,第七使徒并不是几位红衣使徒里,能力最强的那一位。但它的时间重叠发挥了很大作用。
    这是一个很好用的天赋,在几百年前,它们就曾用这项天赋吸引幸存者、收纳幸存者,在获取信息、规划战略中有着绝大的优势。
    最大的作用在于,萨洛文城所在的大陆还未全面沦陷时,这里就建立起了「绝对宿命论」的宗/教统治,也就是那时,不朽之神的名号悄然兴起。
    它们播放未来影像引导人们接受进化,信徒知晓世界必将灭绝,自己必然皈依,反而加速了宗。教传播。
    可这项能力的作用并没有维持太久,当天赋使用在自己身上时,使徒们陷入了恐慌。它们看到,未来会有一支极其特殊的队伍,闯入基地,杀死它们。
    而它们无法改变。
    这项天赋,和预测类不同,预测就像是一台人工智能,可以穷举所有事件发生的概率,让你避开最危险的那一条。
    而时间重叠不是,当未来的影像被召唤出来时,就代表它已经发生,哪怕中间做出不同的决断。
    这让人绝望。
    而它们深有体会。
    它们花了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时间,去改装陷阱,做不同的选择,试图改变结局。
    有人曾试过前往绿洲,打算一开始便杀死万恶之源骨衔青,一了百了。
    事情做了,可骨衔青依旧来了;
    也曾禀知神明,断绝安鹤的生路。
    伟大的神明出手干预了,可安鹤也依旧来了。
    还不止。
    它们用天赋导致对方分散,也正是因为天赋,骨衔青察觉到了使徒的存在。
    还有使徒制造了陷阱,在墙面里镶嵌铁板,并造出大量泥藻共生辐射物。可恰恰是这些陷阱,让安鹤这支矛盾颇多的队伍,最终因为一念之差团结到不可战胜。
    直到今天夜里,它们才深刻体会到,自己为规避死亡所做下的一切决定,正是造就死亡的一环。因果链早已存在,最终,只会指向一个既定的结果。
    这无比可怕。
    它们恐惧、敌视,想要杀死对方的决心十分强烈。但安鹤居然没死,她们队伍里的人命硬到令人胆颤,每一次她们站起来,它们都感觉到十倍的恐慌。
    和它们比起来,安鹤所受的伤再严重,都不值一提。
    因为死的那一方是使徒,而不是安鹤和骨衔青。
    第七使徒挪了下双脚,地板并不牢固,用木板修过几次,它一动,脚下便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你的队伍并没有在打艰难的仗,艰难的从来都不是你。”使徒慢悠悠地和骨衔青谈话,在说出这句话之时,它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笑。
    “我也知道你很特别,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所以,骨衔青,我们来谈谈。”
    第118章 [遗声回响]“我有直觉,你就叫这个名字。”
    “没什么好谈的。”
    骨衔青表示拒绝,她从不和使徒交谈,往日她和言琼结伴时,两人只会在第一时间制服使徒,切开它的脑袋,搅烂脑花,再断送掉对方本体里唯一的生机。有时候用刀,没有刀的时候,就直接用手,利落,残酷,狠绝。
    这些使徒,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骨衔青想,和她一样。
    但是这次,骨衔青没有第一时间动手。因为对面这个使徒的声音,很好听。
    是字面意义上的好听——它的嗓子保留完整,可以完整发出人类的音节。实际上,相当一部分使徒的嗓子已经逐渐退化了,它们思想可以互通,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交流,相互配合时简直省时省力,特别是存在了几百年的使徒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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