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预劲往开着的窗户看去。
    下一秒,那窗户就被合紧了。
    他慢慢收回目光。
    -
    宋枝鸾下午服了药,在殿内睡了小半个时辰,醒来时瞌睡散了个干净,便起身出去逛逛。
    骤雨初歇,她想借着新鲜的空气醒醒神,理理思绪,便往池子旁走。
    谢预劲如果也重生了,那他是何时重生的。
    上一世她死在了他造反前夕,没能看到后来的事,也不知玉奴最后可能保全自己。
    这辈子谢预劲会不会提前起兵?
    如果是那样,她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
    他想灭了宋家,宋定沅,宋怀章,谢预劲想动他们,还需要一些谋划。
    唯独想要她的命是最容易的。
    从前她是他的妻,被束缚住手脚,如今她堂而皇之拒婚,事不得成,恐怕谢预劲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最糟的情形是谢预劲也发现她重生了。
    那她必死无疑。
    好在现在,他似乎并未察觉。
    现在的谢预劲还未和宋怀章闹翻,她若死在他手上,莫说替她报仇,只怕宋怀章还会设法保他。
    她的命在宋定沅那,也比不上一个能安定疆域的将军。
    从小径走进假山群,宋枝鸾听着潺潺水流声,眉心蹙的死紧,拐弯时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宋枝鸾抬头,整个人如遭雷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谢预劲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她,视线轻轻落在她的发顶。
    “谢将军,”宋枝鸾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先发制人:“天色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儿?”
    “殿下不也在这?”
    “本公主正准备去暖阁,看来与谢将军不同路,那便……”
    “同路。”他道。
    宋枝鸾顿了一下,看着谢预劲轮廓分明的五官,扯出一个不算友好的笑,“本公主忽然不想去暖阁了,就不奉陪了,将军可别走错了道。”
    在这狭道,谢预劲肩宽腿长的优势展露无遗,在宋枝鸾转过身想离开时,他只需站在中间便将路堵住。
    宋
    枝鸾看着横在她眼前的手臂,有点想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
    可又觉得实在不雅。
    像落荒而逃。
    他俯下身,宋枝鸾能感受到男人逐渐靠近的身体,脑海里千转百回,虽然知道谢预劲不可能在这里,明目张胆的对她做什么,但她方才正想着他的事,这会儿的黑暗更加剧了这种紧迫,让她身体紧紧绷着。
    似乎有什么东西插入了她的发髻。
    倾身过来的独属于谢预劲的气息退去,他放下手臂,低声询问:
    “殿下喜欢吗?”
    宋枝鸾抬手将头上的簪子拔出来,举到一旁。
    幽暗的月光下,谢预劲方才插入她发髻的,是一支她再熟悉不过的青鸾制式衔珠宝簪,里头金栗珠像是一轮太阳。
    送衣裳永远是绿襦裙。
    送吃食永远是花饼花酿。
    送簪子永远是青鸾。
    两世了,还是这些旧花样。
    偏偏她那时候就吃这一套。
    半晌。
    宋枝鸾用两只手分别抓住簪子的头和尾,转了转,瞳仁里似乎夹杂着淡淡的疑惑,“听说谢国公府底蕴深厚,这些年,父皇的赏赐也不少,金山银山,食邑万户,谢将军一支普普通通的金簪,拿来送给本公主,是怎好拿得出手的?”
    “你想要什么?”
    “谢将军,本公主什么都不缺,这簪子你收好了,”她把簪子放在假山凸起的石块上,“本公主先走了。”
    走时,宋枝鸾拿巾帕擦了擦手,轻轻叹气:“另外,谢将军未免也太失礼了,在本公主面前称你我,虽说我们有些儿时的情分在,但终究身份有别,这已是不知是第几次,本公主不希望有下一次。”
    谢预劲的神情看不分明。
    宋枝鸾继续道:“从前本公主是看上过你,但你对本公主总是视而不见,如今本公主有了新欢,你却时刻紧逼,难不成之前是在欲擒故纵?本公主也同你明说了,你日后莫要再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本公主面前,提醒那段时日本公主为了讨好你所做过的事。”
    “半月。”
    “什么半月?”
    “半月之前,殿下还在为微臣练那支舞。”
    是有这样的事,宋枝鸾想起来了,“那又如何?谢将军是想说,短短半月的时间,本公主怎会就变了心?你猜的不错,人心本就是瞬息万变,喜欢上一个人,少则只需要几个呼吸间,何况半月。难道将军以为除了你,这世上就没有值得本公主倾心之人?若非父皇不喜欢喻新词,本月的功夫,本公主已经定亲了,谢将军连站在这里,和本公主说这些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看着他,笑了一下。
    “你来的太晚了,谢将军。”
    这次,谢预劲没有挡宋枝鸾的路,她与他擦肩而过,那枚簪子被碰落,在他面前支离破碎。
    -
    “殿下,外面的日头好大,我们去放风筝吧。”
    “殿下,你看这个风筝,好不好看?”
    “殿下……”
    “阿鸾,相信姐姐,姐姐会让你活下去的。”
    “再坚持一下,阿鸾。”
    “阿鸾,你醒醒,快醒醒……”
    ……
    “稚奴,姐姐,别……救救她!”
    “不要。”
    宋枝鸾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眼眶里蓄积的泪水无声的从眼角大滴大滴滑落。
    她艰难的喘气,像是岸上奄奄一息的鱼。
    宋枝鸾坐起身,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到书案旁,一把抽出剑鞘里的剑,单手拖着,剑尖嗤啦在地上留下一路划痕。
    她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去。
    仿佛置身于梦魇之中。
    宋怀章。
    谢预劲。
    他们如今就在她的府上,夜深人静,没有人会想到她会突然起了杀心,没有人会有防备。
    只需要把剑刺进他们胸口。
    很快。
    她就能为她们报仇。
    宋枝鸾鬼使神差的摸上门推开,重剑拖着她的手臂往下沉,一道刺耳的“嗤啦”声。
    她蓦然惊醒。
    雷鸣阵阵,闪电劈开天幕。宋枝鸾没有打开门,却也被剑光晃了下。
    剑在雷声中轰然倒地。
    冷风刮进来,吹进宋枝鸾单薄的寝衣,她丝毫感觉不到冷,任由风将她吹冷静了,才把门合上。
    还不到时候。
    即使知道仇人是谁,也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冲动。
    满盘皆输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好了。
    刚合上,门就又被推开。
    稚奴看到宋枝鸾站在门后,御赐的宝剑倒在她脚边,一时有些摸不清情况,“殿下?”
    她抬起剑。
    宋枝鸾背对着她,声音很小:“吵醒你了。”
    稚奴摇摇头:“殿下可是有心事?”
    “没有。只是做了一些噩梦。”
    把门掩上,剑插进剑鞘,稚奴找来一件披风,给宋枝鸾披上,“梦都是假的,殿下不要怕,以后要是做噩梦,殿下就想着玉奴和稚奴,我们是不会离开殿下的。”
    宋枝鸾没了睡意,抓紧披风,一眨眼泪就落了下来,她笑了一整日,可唯有现在的笑是真心实意的,“是啊,你们是不会离开我的。”
    所以上一世,她的玉奴和稚奴,一个被带入虎口生死难料,一个为她挡箭,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合上了双眼。
    稚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上前抱住了宋枝鸾。
    她听到后者说:“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稚奴。谁伤你,我便杀谁。”
    上一世,她的亲人将她视作弃子。
    这一世,她选择她们成为她的亲人。
    稚奴说好。
    第30章 条件“殿下似乎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公主府内厢房用来待客,伶人乐师往往住在东南侧的供月楼,房舍与侍女侍卫紧邻。
    唯有得宠的才会搬进独院。
    喻新词这日推门出去,看到四名金吾卫披甲持剑,不远处的角门出现一道明黄身影,早春院内树木光秃,新芽来不及长,宋怀章成了唯一的亮色,矜贵不凡,
    他跪下:“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宋怀章淡淡应了一声,视线没往他身上落,踱步进屋之后,偏头吩咐两名金吾卫去院外守着。
    喻新词跪在原地,面朝角门,没有跟着进去。
    宋怀章没有与他说话,他也保持沉默。
    “喻待诏最近可是风光的很。”宋怀章猛不丁道,细听起来还有两分笑意。
    “微臣不敢。”
    “不敢?不敢就是缠在灵淮身边,让她受你蛊惑蒙蔽,连累她被父皇责罚,直到今日仍恬不知耻的留在公主府?”
    喻新词跪直了,有条不絮地道:“殿下言重,微臣承蒙公主厚爱,能在公主身旁服侍,这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若是公主腻了微臣,微臣自然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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