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今天怎么不吃草了?”
    “过年。”
    “是哦。”
    三花娘娘不知何时又变回了猫,待宋游洗菜接水,她便追在后头跑来跑去,也不知跑个什么劲。待宋游点上了油灯,忙碌间影子晃动,她又在地上追逐着宋游的影子,扑过来又扑过去,玩得投入得很。
    “三花娘娘帮我烧火吧。”
    “唔?”
    “去找衣服,化成人形,帮我烧火。”
    “为什么?”
    “年夜饭该我们一起做才对。”
    “是哦。”
    小猫儿立马跑了出去。
    炊烟袅袅,万家灯火,城中每门每户都点了灯笼,外头又传来了吹吹打打声。
    院子里也渐渐有香气出来。
    煮好香肠,宋游耐心把它切成薄片,余光瞄见灶前烧火的女童伸长脖子眼巴巴盯着,手上动作一顿,心中亦有所触动,于是露出微笑,切到香肠只留下屁股后边的一小截时,便不再切了,捏起递给她。
    三花娘娘凑近嗅一嗅,又抬头盯他。
    “给我的吗?”
    “是。”
    “还没开饭呢。”
    “小孩可以先吃。”
    “哦。”
    宋游不由露出回忆之色。
    “三花娘娘知道吗?以前我小的时候,每到过年,大人忙着切菜,我就总爱围在旁边,大人切着切着,就总会留下一块来,递给我们,我总觉得那味道比第二天中午桌上的更好吃一些。”
    “唔唔……”
    宋游好像也没期待她的回答,只是陷于回想中,现在想起来,那段时光真是快乐幸福极了。
    今天把它传给三花娘娘。
    不多时——
    桌上一碗腊肠,一碗蒜苗炒的腊肉,一碗腊鱼,今早买的猪脚炖了半锅汤,算不得丰盛,但其实已经吃不完了。一大一小两人隔灯对坐,油灯的火光只能照亮很窄的一片区域,在粗制陶碗上映出一圈一圈的纹路。
    没人说话,只默默的吃。
    宋游倒不觉得冷清,在道观这么些年,也就只有他、师父和那只老八哥而已,早已习惯了。
    没过多久,外头开始放烟花。
    不觉在这世上又多一年。
    第38章 说这天下玄妙奇幻之事
    夜逐渐深了,油灯移至屋中。
    宋游坐在桌案前低头写字,三花猫趴在窗沿上,将脸凑近了窗户中间,借着那一丝狭窄的缝隙,看外头的天空。
    一边看一边与身后的道士说话,头也不回。
    “为什么过年要爆那个?”
    “烟花吗?”
    “对的。”
    “好看。”
    “是哦。”
    “很简单。”
    “一年只过一次年吗?”
    “当然了。”
    “能过两次就好了。”
    “三花娘娘以前过年怎么过的呢?”
    “在庙子里过。”
    “怎么过呢?”
    “庙子里过。”
    宋游也不觉得烦或无奈,只继续写着,笔绳摇晃,同时耐着性子,头也不抬的继续问:“和平常有什么不同呢?”
    “吃很多肉,捉很多耗子。”
    “过年也捉吗?”
    “对的。”
    “辛苦。”
    “一点点。”
    宋游不由抬头看她。
    小猫儿眼睛睁得极大,浑圆,对准了那条缝,窗外烟花很是稀疏,但已让她看得不舍得眨眼了。
    是一只老实的可怜猫呢。
    但这年头也就是这样,哪怕太平盛世,烟花的璀璨也只属于少数人。
    除夕也只属于少数人。
    不信侧耳听——
    风雨夜深人散尽,隔灯尤唤卖汤圆。
    ……
    明德二年,大年初一。
    吃过汤圆,宋游沿街行走,又来到了北瓦子,云说棚。
    许是大年初一的缘故,即使宋游来得早,云说棚也快坐满了,这次给普通的钱,只能坐普通的位置了。
    照例点一壶茶,坐下慢慢品。
    只听张老先生咳嗽两声,便又开始了。
    “诸公新年吉祥。”
    “前面说到,陈子毅奇兵绕后,直端了阿延齐的老巢,塞北只得派人请和,割地赔款,向我称臣,这一战以我大晏获胜告终!要说此战除了马元帅用人有方,最大功臣是何人,陈子毅当仁不让!”
    宋游端茶坐着,安静的听。
    今天是兰水之战的最后一回。
    正好,有头有尾。
    只是一回也就两刻钟,却是撑不了一个下午。
    “陈子毅将军的故事就暂且说到这里,将军眼下仍在北方镇守,吓得塞北人不敢南下牧马,他的传奇仍在继续!明日咱们讲神鬼演义,小老儿风雨无挡收费不贵,赚个养家糊口钱,诸公听得舒服还望继续捧场!”
    这个故事便算是讲完了。
    只见张老先生端起茶碗,不疾不徐的喝了口茶,这才瞄着台下客官:“下午还有些时间,便与诸公说些散碎故事,若诸公有想听的,亦或是前面没有听到的、想再重听的,也可说来,只要大家都愿听,老夫便讲来。”
    下方立马有人喊,说想听去年秋天泰安寺广宏法师一事。
    声音一出,顿时一片附和声。
    “好!”
    “那老夫便与诸公说一说老夫所知之事,若有不对之处,还请斧正。”
    “咳咳!”
    老先生清了清嗓子,便又开讲了。
    只听老先生从那遁地贼人说起,甚至从那遁地贼人还未行窃之前的经历说起,最后才说到广宏法师,说到他在寺庙偶遇一年轻后生,说到他在佛祖面前悔过自燃,说到罗捕头破案,随即逸都震惊。
    宋游在下边喝着茶,依旧安静地听。
    别看他是广宏法师一案的重要参与者,他所知晓的还真没有老先生详细,再加上老先生很有技巧,用词考究,句式精彩,感情充沛,在说到遁地贼人所盗之物和泰安寺搜出来的珍奇宝物时,张嘴就是一段贯口,在说到广宏法师悔过求饶时,语气又学得惟妙惟肖,说到衙门捕役倾巢而出时,就连脚步声也要用口技模拟一番,营造出紧张感,整个过程就像是此前早已写过草稿练过一样,行云流水,精彩得很。
    这先生当真是很有水平。
    宋游听了他半年,每次少说也要讲小半天,而他从始至终吐字清晰,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即使下边嘈杂,也能将他所讲听得清清楚楚。
    这年头做不得假,都得靠真功夫。
    讲完广宏法师,下边众人都被那奇妙的道法和神乎其神的故事深深吸引,开始问东问西。
    有人问那年轻后生是谁。
    有人问何处能学道法。
    有人问哪里才有仙人。
    老先生精于此道,所知甚广,也都照着自己所知一一答来,渐渐越说越远,讲了越来越多的玄妙神奇的故事传说。
    传闻那平州的云顶仙山终日云雾缭绕,山底不见顶,山顶不见底,一山有四季,有人曾在山顶见过神仙。
    传闻越州之北有一地生满青桐,每一棵皆有千年万载的岁月,高耸入云,若是夏至冬至时节去,便可能见到凤凰飞来,在青桐树上梳羽。
    又说云州的最南边有一片不可逾越的高山,穿过高山有一世外桃源,有人曾在那里见过真龙。
    再说起江湖奇事,说起朝中国师,说起北方的家仙野神,南边的巫术蛊毒,深山中妖的世界,脚底下鬼的殿堂,时常出没的虚幻城市,火焰烧了千年也不见熄灭的地火村,这天下之玄妙奇幻,在那讲坛之上,盏茶之间,已然揭了一角。
    宋游兴致越来越浓。
    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老先生嘴也干了,端着茶杯喝水,却没有走,而是目送客官们离去,传统艺人的规矩一点不丢。
    宋游坐了会儿,才上前施礼。
    “哎哟!”
    老先生不因他年轻而怠慢,连忙回礼,比他躬得更深几分。
    “客官可是常客!”
    “是。”宋游点头说,“自半年前来到逸都,便日日来听张公讲书,少有缺席。”
    “承蒙客官抬爱。”
    “是张公讲得好。”
    “客官这是……”
    “我本拙郡灵泉县一山人,下山游历,途径逸都,在此小住半年,如今开了春,天气也日渐暖和了,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宋游又对着面前的老先生行了一礼,“特来与张公道别。”
    “不敢不敢……”
    老先生连忙也把腰躬下,随即才对他拱手:“只愿先生一路顺风又顺水。”
    “多谢张公。”
    “不敢不敢……”
    “只是不知张公先前所说,那云顶仙山、凤栖龙腾之地,有几分真几分假?”宋游说着一顿,“此次游历并非一年数载,若是顺路,宋某想去张公所言之处看看,寻访仙踪。”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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