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大将胯下的宝马良驹,也忍不住抬起了前蹄。
    顿时一阵人喊马嘶,盔甲碰撞,床弩也被吹歪,嘣的一声射了出去,巨大的箭矢斜着射向城墙,在墙上铲出一道痕迹后又往另一边弹,如此连着在这两道墙隔出来的马道之间来回弹了好几下,才落到地上。
    伯来则趁势深吸一大口气,胸膛都鼓了起来。
    随即猛吐黑烟。
    黑烟如墨,比夜还黑,只是片刻便弥漫了整个马道,将他整个身形完全遮住。
    “……”
    伯来眼神一凝,手掐法印,便想离去。
    “嗯?”
    为何还是走不掉?
    “不对!”
    隐隐感觉有一道目光从上方投来,这目光凌厉坚毅,又十分尖锐,不仅穿透了夜,也穿透了身边如墨一样的浓重黑烟。
    伯来顿时抬起头来,往上看去。
    只见城墙上边探出一块木板,木板上贴着一张符画,符画宽约三指,长约一掌多,外围朱砂作符,中间画的是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极有神韵,好似真的,冷漠又居高临下的与自己对视。
    在这样的场景下,真当如神灵一般,震人心神。
    “哒哒……”
    一阵沉重的马蹄声响,迅速由远及近。
    伯来正被那目光所摄,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觉一人一骑猛然撞开黑雾,挥舞着的铁锤加之骏马奔踏带起的巨大力道,重重打在他的身上。
    “嘭!”
    那可真是势大力沉。
    伯来的身形本就远比人轻,受此重击,整个身影瞬间往后飞去,冲出了黑雾。
    莫说你妖魔的身躯,就是你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铁做的,受这一击,也得被打出个深凹出来。
    然而还未落地,又是一箭射来。
    伯来倒在地上,还想挣扎,又见那员大将持着铁锤到了身前。
    壮得如牛一样的彪形大汉,络腮胡子,满脸横肉,牙关咬得梆紧,眼睛瞪如铜铃,鼓足力气往下挥锤,浑身血气旺盛,鬼见了都怕,一身明光金甲在黑夜中若隐若现,恍惚间好像不是一员人间武将,而是天宫的护法神灵下凡。
    伯来不由看得惊了,肝胆俱裂。
    而那城墙上的符画仍旧盯着他。
    ……
    远治城中间的房屋中。
    三花猫依然蹲在窗户前,眺望远方深夜,竖着耳朵。
    其实有房屋院墙所挡,她哪里又看得见什么,只不过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于是在此聆听,又凭着那杂乱的人声与动静猜想那方场景罢了。
    即使是这样,也让她入了神。
    等到那方动静暂歇,反应过来,转头往身后看去,却见道士刚好收起笔,似乎已经写完了。
    “?”
    三花猫一愣。
    随即连忙转身跳下窗外,往桌边跑,却只见道人对着纸一吹气,墨迹全干,等她再次跳上桌子时,道人刚好将纸折起。
    “?”
    三花猫仰头直盯着他。
    “没写什么。”道人对她说道,“只写了一些和三花娘娘有关的事情。”
    “!?”
    猫儿更好奇了。
    抬起右爪,想把道人袖子拉住,却见道人很自然的一个转身,避开了她,将纸全部收起,放入被袋。
    “抓到妖了么?”
    “唔……”
    “抓到了么?”
    “抓到了。”三花猫呆呆说道,“好像是一只雀子。”
    “鸟妖吗?”
    “三花娘娘听见有雀子叫。”
    “鸟怎么不飞啊?”
    “不知道……”
    三花猫跑过来,仰头盯着他:“你写了三花娘娘什么?”
    “夜深了,睡吧。”
    “写了三花娘娘什么?”
    “明天去见见那位鸟妖,希望还活着。”
    “写了什么?”
    “三花娘娘不可以偷看哦。”
    “写了什么??”
    三花娘娘急得在桌子上转圈圈。
    “睡了……”
    宋游却没有看见,自顾自走到床边,往床上一躺,将被子一扯。
    草原上的夜凉而不寒,正是盖着被子睡最舒服的时候。
    三花猫满脸呆愣,见他果真睡了,又急了一会儿,然而急也没用,只好也擦擦脚跳上床,就在他脑袋边上坐着,低头直直把他盯着,似乎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让他醒过来。
    道人睡得很沉。
    三花娘娘盯了很久,这才躺下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
    睁开双眼,已是次日清晨。
    陈将军派人送了热水和早饭来,又请他去演武厅。
    “三花娘娘怎么了?”
    “三花娘娘没怎么~”
    “昨夜没睡好吗?”
    “昨夜没睡好~”
    “那要去演武厅吗?”
    “要去演武厅~”
    “走吧。”
    宋游抿了抿嘴,也没说什么。
    演武厅中,将领谋臣围了一圈,中间则是一只鸟,比一只鸡还要大。
    这只鸟头顶和脖子的毛是灰白色,如冬日大雾弥漫的清晨,背上的毛则像是日出或黄昏时的云霞,翅尖、尾巴和眼睛处是黑色的,此时倒在地上几乎已经站不起来,浑身伤痕,口吐鲜血。
    不过它翅膀似乎有疾,小而畸。
    “原来不是伯来,是伯劳啊。”宋游走进来看了它一眼,便知晓了。
    这是一只伯劳鸟,又叫屠夫鸟。
    劳燕分飞的劳,就是它。
    这鸟本身体型不大,比不得猛禽,不过生性凶猛残忍,喜好将猎物穿在带刺的树或荆棘上。有时人们不知道,看见野外带刺的树上串着很多小鸟或者老鼠蜥蜴乃至别的什么昆虫,都要晒干了,觉得残忍而害怕,甚至以为是鬼所为,其实是它干的。
    宋游却对它的伤势惨状视若不见,只先对陈将军问道:
    “将军捉它,可有人伤亡?”
    “这东西没那么厉害,也就几个士卒摔了跤,或者被它打出一些青紫。”
    “那就好。”
    这也是很正常的。
    小鸟本就体弱,伯劳比燕子凶猛,却也比不得猛禽,成精之后本就弱小,道行虽不浅,却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修行“来去如意”上,在争斗上边自然就没有那么擅长。
    “先生有什么想问的,可以试着问问,我们昨晚已经问了一通,这东西会说大晏话,胆子很小,没那么硬气。”
    “好。”
    宋游便看向地上的伯劳鸟。
    伯劳鸟也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
    “将足下请来,只想问问足下,这‘来去如意’的法术本是我大晏的玄门正宗、古代法术,又听将军说,足下会说我大晏官话,不知足下这一身本事都是自哪里学来的呢?”
    “……”
    如鸡一样大的伯劳鸟黑漆漆的眼睛转了转,又吐出几点血块,才虚弱地问:“说了你可能放了我?”
    “恐怕不能。”
    “那我为什么要说?”
    “梆!”
    一只猫猫拳打在它身上。
    “嘎!”
    伯劳鸟被疼得叫出声。
    把头扭向另一边,正对上一只猫头。
    “!”
    这地方哪来的猫?
    伯劳鸟顿时把头扭了回来,有气无力:“爷爷我本就是南方的鸟,原在你们大晏境内修行,幼时翅膀残疾,被一间道观的观主收养,那道观原是上古时期的洞天福地没落之后建的,里头有些了不得的法术,只是后人短命,学不会罢了!”
    “不知那道观叫什么?”
    “怎可告诉你?”
    “梆!!”
    “嘎!”
    伯劳鸟顿时又惨呼一声,转过头去。
    却见那只三花猫早已把拳头收回去了,正坐在地上懒洋洋的打着呵欠,好似刚刚出手的不是她一样,又好像殴打伤鸟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本就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毫无心理负担,自然也毫不在意。
    “在竞州,你有本事就自己去寻!”
    “竞州啊……”
    “别问我名字,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壶中世界青天近,洞里烟霞白日闲。”
    宋游一边念着,一边低头,打量着这只鸟的反应。
    却见鸟顿时睁大眼睛,饶是身受重伤,也在地上扑腾了两下。
    “你怎么知道?”
    “这世间留下的上古传承已不多了,在下行走竞州时,刚好遇见过一家,便随便问一问。”宋游微微一笑,“看来猜对了。”
    “这与他们无关!”
    “在下会分黑白。”宋游又问道,“可是足下又为何会来北方呢?”
    “……”
    “不答么?”
    “北方有人可吃,吃人修行快。”
    “为何会去照夜城呢?”
    “那里妖怪多。”
    “为何会去相助塞北人呢?”
    “塞北人大晏人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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