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琰被时岁的气势所慑,脸色铁青,却不敢再出言不逊。
    陈裕安冷眼旁观,心里已有了决断。
    “好了,本相还得回去批折子。”时岁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失陪。”
    行至门槛处,他忽而驻足:“玄武国山高水远,魏大人可要当心。夜路走多了,容易翻车。”
    魏琰闻言,死死盯着时岁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陈裕安却突然轻笑出声,随手将佩剑扔给一旁的青衣公子:“好一个‘夜路难行’!魏大人,看来你这趟差事,怕是回不去了”
    青衣公子慌忙接住长剑,锋利的剑刃在他掌心划出一道血痕。他却恍若未觉,只是低垂着头。
    “怎么?心疼了?”陈裕安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别忘了是谁把你送到孤身边的。”
    青衣公子苍白的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那双含泪的眸子望向窗外,正见时岁的衣袍消失在街角。
    时岁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独自走到了城西。
    暮色中,老徐记的枣糕铺子前还亮着昏黄的灯笼。
    那是沈清让最爱的口味,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枣香。时岁原本不嗜甜,可这半年来跟着那人,这习惯不知何时也成了他的。
    提着油纸包转过巷角时,他忽然驻足。
    “公主殿下跟了一路,不嫌累吗?”
    清禾公主从巷尾阴影处款款走出:“丞相好敏锐的耳目。”
    时岁转身时眉宇间已染上不耐:“半月来公主日日‘偶遇’……”折扇展开,掩去半张冷脸,“本相拒绝得还不够明白?”
    清禾公主闻言一怔,不自觉地退了半步。她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我只是……从未有人说过,我不该困于后宅。”
    自幼被当作联姻的棋子教养,或是嫁入王侯府邸,或是远赴异国和亲,她的人生从来由不得自己选择。
    那日在接风宴上,时岁一句“公主的眼睛很漂亮,这样漂亮的眼睛,不该困于后宅”,竟成了她十八年来听过最动人的话。
    时岁眉心微蹙,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般回答。
    “本相不过实话实说。”他转身望向远处灯火,“公主何必……”
    “因为你是第一个。”清禾突然打断,指尖死死攥住袖口,“第一个把我当人看的。”
    时岁沉默片刻,提起手上方才买的枣糕递过去:“公主尝尝?大虞的甜点虽比不上玄武国的精巧,却也别有风味。”
    清禾愣愣地接过,油纸包还带着余温。她小心地咬了一口,甜香顿时在唇齿间化开。
    “好吃吗?”时岁问。
    清禾点点头,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这是她第一次,不是为了讨好谁,单纯地品尝一份点心。
    时岁的声音难得温和:“公主若愿意,大可尝尝这世间百味,何必非要困在一方天地。”
    清禾抬起头,看见面前人正望向城外的方向。那里,沈清让正率军奔赴边关。
    “丞相大人……”她轻声道,“谢谢你。”
    时岁收回目光,微微颔首:“夜露深重,公主早些回驿馆吧。”
    说完,他转身离去,红莲暗纹在月色下忽明忽暗。
    清禾望着时岁即将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突然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丞相!”
    “若我既不愿嫁沈将军,也不想回玄武国……”她声音发紧,像是用尽了毕生勇气,“我……”
    时岁脚步微顿,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那便给自己挣一条生路。”
    像当年的时岁一样。
    靠着沾满血的双手爬上来。
    清禾上前两步:“可否与丞相做个交易?”
    “哦?”时岁挑眉。
    “我知道玄武国与南疆的密约内容。”清禾压低声音,“也知道太子在里面扮演的角色。”
    时岁终于转身:“公主想要什么?”
    “自由。”清禾仰起头,月光洒在她倔强的眉眼上,“不是作为和亲公主,不是作为谁的棋子。我要丞相事成之后,许我彻底离开这黄金牢笼。”
    “成交。”时岁随手扔过去丞相令牌,“拿着这个去城东的清茶苑,告诉掌柜……你所看到的每一个字。”
    清禾握紧令牌,冰凉的触感让她明白,这不仅是通行令,更是一道催命符。若所言有虚,第一个要她命的,就是眼前这位笑里藏刀的丞相。
    再抬眼时,时岁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44章
    茶楼雅间内, 苏涣盯着掌柜呈上的密约条款,指尖在“割让三州”处重重一敲:“你当真信那清禾公主?”
    “嗯。”时岁倚在窗边,目光落在远处空置的将军府,“账目查的怎么样了?”
    苏涣将一叠账册摔在案几上, 揉着发红的眼眶:“大理寺已经连轴转七天了, 天牢都快塞不下那些蛀虫。”他苦笑着摇头, “谁能想到, 堂堂尚书令不仅要管兵部军械,还得替户部查账……”
    窗外暮色渐沉, 映得苏涣眼下青黑愈发明显。
    自时岁掌权以来,他这个心腹重臣既要周旋六部,又要督办要案,又要代批奏折, 宫宴时还得替礼部应对使团, 偶尔还得给时岁当跑腿。
    这大概就是权力的代价,位极人臣是真的,累死累活也是真的。
    “累了?”时岁忽然抛来一个青瓷小瓶,“参片含着。”
    苏涣接过药瓶,看着窗外渐亮的灯火,忽然笑道:“下官这是上了贼船啊。”
    “再熬几日便是。”时岁手中折扇轻摇,“很快就该轮到太子殿下……尝尝三司会审的滋味了。”
    苏涣将参片压在舌下, 苦味顿时弥漫开来:“真能让他伏法?”
    “人证物证俱在。”时岁的目光落在远处军营的方向, “就算陛下想保……”忽然冷笑一声,“也得问问边关那千万将士的父母同不同意。”
    茶汤已凉, 苏涣又添新茶:“之后有何打算?”
    时岁望着茶楼下孤零零的馄饨摊——沈清让最爱那家的虾仁馅。
    忽而展颜一笑:“当个摄政王玩玩?”
    “?”苏涣执壶的手一抖。
    “长云临行前千叮万嘱……”时岁支着下巴,眼底漾着温柔笑意,“不许我做傻事。”
    “谋朝篡位多危险, 不如……”他忽然压低声音,“挟天子以令诸侯?”
    苏涣望着眼前这个谈起恋爱就判若两人的丞相,突然觉得舌下的参片更苦了。
    “你今日熏的……”他鬼使神差开口,“是白芷香?”
    时岁眸光倏然一亮,指尖轻抚袖口:“不错吧。”语气里透着几分得意,“从将军府带回来的,是长云平日最爱的味道。”
    “……”苏涣顿时后悔多嘴,只觉参片的苦涩直冲脑门。
    时岁见状敛了笑意,执扇轻叩案几:“放心,我知你忧心什么。”
    “如今南疆战事方起,若此刻行废立之事。只怕烽火连天,民不聊生。”
    “苏大人应当知道,我要的从不是龙椅,而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苏涣怔了怔,随即轻笑出声:“是下官多虑了。”
    时岁瞥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笑你如今越发像个明君了。”苏涣慢悠悠地又含了一片参,“若是让沈将军听见方才这番话,怕是要感动得连夜从边关赶回来。”
    时岁耳尖微红,折扇敲在苏涣额头:“胡说什么。”
    苏涣吃痛,却仍忍不住笑意。他望向窗外渐沉的夜色,忽然觉得,或许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对了。”时岁突然正色,“清禾公主那边,派人盯紧些。”
    苏涣点头:“你是担心她反水?”
    “不。”时岁眸光深远,“我是怕太子狗急跳墙。”
    苏涣揉了揉被敲红的额头,却见他已转身望向窗外。
    一只信鸽正扑棱着翅膀落下。
    “是边关来信?”苏涣探头问道。
    时岁指尖轻抚过信笺上熟悉的字迹,眉头却渐渐蹙起:“南疆大军比预计的更快,已至玉门关外三十里。”
    苏涣手中茶盏一晃:“这么快?那沈将军……”
    “他没事。”时岁将信笺收入袖中,声音微哑,“但军中粮草被劫,需紧急调配。”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
    “太子!”苏涣猛地站起,“定是他暗中……”
    “走吧。”时岁冷声打断,“去东宫。”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队金羽卫疾驰而过,为首的举着火把高喊:“太子遇刺!全城戒严!”
    时岁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苏涣也变了脸色:“太子遇刺?何人如此大胆?”
    金羽卫统领勒马停在茶楼前,抱拳道:“丞相大人!太子在东宫遇刺,太医说……情况不妙。”
    时岁快步下楼,一把抓住缰绳翻身上马,沉声道:“封锁城门,严查所有出入人员。即刻去调巡防营,务必控制住玄武国使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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