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好说完,又一下安静:“不是你说要我等你的吗?”
    秦在水默然,她却忽而转头和他对上视线;她下巴尖尖,脸蛋在夜里显得柔白,眼睛也晶莹地闪着细光。
    他挪开眼,良久,轻答:“我的错,让你等久了。”
    “没关系。我不在意。”她立刻说,声音竟还有丝自得,“我早猜到你会去很久。”
    秦在水眉梢微动,不知是被她这番清脆而自洽的话感染还是什么,一时有些无言。
    但他又扭过头,似乎在笑:“我让你平白等一晚上,你还给我找理由?”
    春好歪歪头:“不然呢?我还能把你绑回来?”
    他讶异,眼睛弯了弯,但那笑里只有三分被逗乐,剩下的都是他此刻自带的消沉,是以他短暂笑完后又安静了。
    “确实不能。”他说。
    这一刻,春好感知到他身上沉寂的气质,独属于北京的气质。
    他在这里和在山区里是不一样的,他在北京时身上会堆砌很多东西,可在山里,他只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站在阳光下,纯粹、清朗。
    “这鱼……好肥啊。”春好注意力又回到水里,她伸出手,“比我胳膊还粗,这鱼养了能吃吗?”
    “你想吃?”
    秦在水瞅她那纤细的手臂,她太瘦了。
    “这是你家,我吃干什么?多没礼貌。”春好说着,眼睛却盯着水面,一副在挑哪个最肥的架势。
    秦在水:“你喜欢吃鱼?”
    她被说中,嘀咕:“……其实也还好,小时候经常吃。”
    他将手里的饵盒递给她,“喂喂看?”
    “好呀。”
    春好来了兴致,抓一把蹲下去洒进水里,看鱼儿扑腾,她乐得直笑。
    秦在水也跟着蹲下来。
    身边阴影微沉,她心尖一颤。
    男人半蹲也高她一大截,手臂撑在膝盖上,夜色里,两人凑近了,他曲起的长腿就在她胳膊边,那丝独属于他的淡雅檀香也萦绕鼻尖。
    春好身子发麻,差点歪下去,她赶紧稳住自身。
    “西村还有卖鱼的?”他问。
    “……哪啊。是我自己在山脚的水里捉的,削根竹竿直接叉。”她右手握拳,在空中比了个叉鱼的动作。
    秦在水扬眉,但又道:“可惜这鱼吃不了。”
    “啊?”
    “观赏鱼,不会好吃的,还可能有毒。”他松泛下肩。
    “好吧,那只能等快死的时候再来吃了。”
    “……”
    秦在水被她噎住,一时不知该说她脑子灵光还是傻。
    他看向她,短促笑了声,没蹲着了,顺带没收她手里的饵盒。
    “怎么拿走了?”她也跟着站起来。
    “免得你一天到晚惦记。”
    “……”春好撇撇嘴,“我哪有。”
    秦在水只当没听见,往庭院中间走去,把饵盒放在石桌上。
    春好跟着他,地砖缝隙间生着蒿草,这一块相较于前院,确实是荒凉一些。
    她走着,没注意到前边秦在水停住了,一头撞进他脊背。
    男人衬衫柔凉,脸蛋压上去又触碰到他身体的热度。
    春好脸上一臊,赶紧退后,抬眼,却瞧见面前石桌上放着她的结业证书,以及那朵银杏小花。
    秦在水坐到石头凳子上,把证书递给她:“证书都忘拿?就这么扔我车上。”
    “当时顾着下车,搞忘了。”她接过来抱在怀里。
    硬质壳子抵上胸脯,春好庆幸这样的天色,他不会看出自己的脸红失态。
    秦在水瞧眼她身后:“有凳子,不坐?”
    “噢。”她乖乖坐下。
    膝盖磕碰,没想到竟有这样对坐的时刻。
    秦在水看她只拿走了证书,下巴指指那花儿:“花不要了?”
    “要的。”春好伸手拿过,也攥在手里。
    月色照亮花蕊,每片银杏都是花瓣,秋天还没来,因而颜色也未变黄,绿盈盈的,满含生机。
    她忽而说:“这花是跟我妈妈学的。”
    秦在水看她脸上划过忧伤,而后又有一丝浅浅的骄傲。
    他不吝夸赞:“很漂亮。”
    也很像她。
    春好盯着手里的花儿,下了决定:“你喜欢的话我送给你吧?”
    秦在水没当真:“这么大方?”
    “……”春好反驳,“我本来也不小气的好不好。”
    她吐出这句,视线却只敢落在他大腿上,西裤褶皱映出男性成熟有力的肌肉线条。
    春好不好重提下午她说他脚踏两条船的事,但又捱不住,怕他看出什么,或者厌烦自己口无遮拦。她确实话说错了,所以即便他不计较,她也想借着花儿道歉。
    “反正……我就是送给你了。”
    春好固执,又将花递到他面前。
    秦在水觑着她。
    她手举在半空中,轻微发抖,连带那朵花也颤巍巍的。
    头一次体会给男人送花的窘迫。
    春好当然知道他在看自己。他目光永远这样深静,落在她睫毛上,如有实质。
    “真送你。”她着急,“我不反悔,你别不信我!”
    她将花一把塞到他手里,脑袋扭走,不许他退还。
    秦在水:“……”
    他微张下嘴,而她似乎打定主意,不接他视线。
    秦在水看眼手里的花,指尖微敛,花儿便跟着旋转。
    “你自个儿辛辛苦苦弄的,真不留着?”
    “我还能再做一个呀,”春好煞有介事,“这样,我们不就一人一个了?”
    说完,她又瞬间闭嘴,这话对朋友说可以,但对他说,好像有些暧昧了。
    “好好。”
    秦在水忽而出声,喊她名字。
    “……啊?”她心一抖,回避他的视线。
    “你转过来。”他说。
    “噢。”
    她慢吞吞转过身。
    “下午在学校的时候,你本来想问我什么?”
    他注视她的眼睛。
    春好装不知:“没、没啊,我都忘了。”
    “你说我脚踏两条船。”秦在水也不废话,直接点明,“你那个时候,本来想说的,是什么?”
    她忙道:“我……我真
    没想说你脚踏两条船。我说错了。”
    秦在水瞧她那眼珠四处乱转,就是不敢看他。
    “怕我去资助别人了?”他缓缓一笑。
    “……”
    春好身体顿住。
    “担心成绩不好,我不要你了?”
    春好内心再中一箭,脸热道,“我没有……”
    “还嘴硬?”他瞅她,带着点轻嘲。
    “……”
    春好揪着手指,有些汗颜。
    晚风轻拂她的发梢,她肩膀塌下去,低声:“可秦在水,我确实……我在武汉的时候,常常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知道要学习、要有志气。我知道要这么做,但好像又少了些什么。”
    秦在水听着,并不打断。
    “现在又来了北京,大家都好厉害,又有目标又有天赋。”春好说着,流露出一丝羡慕的神色,“虽然学校里很多人笑我说我是北大学子,但我知道我不太能考上。”
    “很多人笑你?”
    秦在水蹙眉,他从没听她提起过。
    “没关系,他们没笑多久,我会一个个骂回去。他们吵不过我。”说到这儿,春好一笑,颇为飒气地甩了下短发。
    她对上他目光,明媚起来,甚至没忍住地挪挪了屁股,“不过,爷爷不是建议我考北师大嘛。这样我也有目标了。北大我考不上,稍微低一点的,还是可以试试的。”
    秦在水瞧她按捺不住的样子,嘴角微勾,他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了,不用自己再说什么。
    只是,“这么听爷爷的话?”
    “对呀。”
    秦在水好笑:“我说的话倒很少见你听。”
    “哪有!我也听的。”
    她赶紧解释,却对上他眼底的淡笑,他只是在开玩笑。
    春好摸摸鼻子,也跟着笑了;他眼睛太深黑,双眼皮恰到好处,月光摇晃里,他有一种几近淡漠的温柔。
    春好看着,仿佛整个人都醉在他眼睛里。
    她想,要是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这样,她就能永远拥有此刻的美好,永远不用面对以后的寒霜。
    可惜,她终归要启程。
    -
    没过多久,秦在水带她往回。
    “在这儿睡一晚?”他走在她身侧,看眼黑黢黢的宅子,“住不惯想回学校也行,我送你。”
    春好好奇:“这个点,车还能开进学校吗?”
    “能,就看你想不想回。”
    “算了,都好晚了。”
    她说着,分外哀伤,明天她就要离开了。
    经过走廊的卫生间,秦在水想起她最开始的那句出来上厕所,好心给她指了指:“客房的厕所在这儿,你别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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