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眸光终于找见她的身影。
    春好低着头走来走去,显得人小小的,嘴里念念有词。
    她穿着白衬衫,衣服严严实实扎在黑色职业裙里,看起来高了,头发也长了,眉眼倒没怎么变,仍和小时候一样叽叽咕咕。
    春好见徐总和人聊完,看准时机上前。
    她扬起笑容:“徐总您好,我是环科科技的春……”
    话还没说完,身后有声音响起。
    正巧研究院的人引秦在水过来了:“秦总,这是万合的徐总,之前扶贫办内部会上大家见过一次。”
    徐总伸手:“秦总,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
    秦在水礼貌回握,侧影在她身上罩了一下。
    他视线也顺其自然看向她,目光更深。
    春好呼吸一颤。
    有人继续介绍:“这位徐总去年在西南项目园也投了钱,产品线也扩大翻新了。”
    秦在水这才收回目光,顺着声音去看说话的人,极有分寸。
    春好却胸腔都绷紧了。
    她微低着头,觉得自己真没出息。明明刚刚在签到厅见到他,自己还这样开心激动,甚至追了一整个内场到他跟前。可此刻他们更接近,她却情怯。
    徐总笑:“应该的,明坤跟着国家,我们跟着明坤嘛。”
    他关心道:“听说秦总前几年在基层的时候身体弄坏了,还在国外养了许久,现在康复了吧?”
    秦在水说:“康复了,多谢关心。”
    “我听说,是村民反抗太激烈才……”
    秦在水却蹙眉,不容置喙:“没有的事。西达的试点是我亲自做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村民是很配合的。可别污蔑人家。”
    在场的都是人精,大家立刻转移了话题。
    秦在水说完,看了春好一眼。
    春好微张着嘴,没和他对视,惘然站在原地。
    她听见“基层”“康复”,还有秦在水一口咬定的澄清。她心登时裂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重逢的喜悦也变成兜头泼下的冷水。
    她肩膀忽然就塌下去,脑海也茫茫起了大雾。
    春好已经记不清三年前两人分别的那一幕,她只记得那时的感受。她太痛苦,抱着他痛苦,被他塞给村伯伯,也是痛苦的。
    但这段记忆在他那估计会更难忘,他需要养伤,需要出国,事业的上升期也进入停滞。
    他现在却说:没有的事。
    旁边,又有人插进来,是学生:“秦总,我们这些受您基金会资助的人想找您合照,请问您有时间吗?”
    学生风风火火的,春好被挤得后退半步。
    气氛终于活络,有人捧场:“秦总真是好眼光,资助的孩子都成了材。”
    “是呀,还都在北大,以后前途无量。”
    “秦总资助的,必定得有前途,不然不白瞎这资助了?”
    大家都笑。
    秦在水却只瞧向春好。
    春好感受到他的目光,这回抬头了,她冲他一笑,只是笑得十分难看。
    “秦总?”一旁等候的学生又询问了一遍。
    秦在水依言走过去,却又停住,返回到她面前。
    “你要是不着急的话,我等会去找你,嗯?”
    他语气很低,像怕惊扰她似的。
    春好手指捏住:“……嗯。”
    “你快去拍照吧。”她心脏揪着,轻声说。
    秦在水这才转身。
    边上有人注意到春好,但瞧眼她的穿着,以为是秘书之类,大家相继扫她一眼,无人在意。
    春好看他走向那些学生们,忽而难过,为自己感到难过,也微那些无望的过去难过。
    她果然,没能成为最有成就,也最让他骄傲的小孩子。
    -
    春好不知自己该在哪儿等他。
    本想和徐总聊一聊工作,可惜她思绪太沉重,短时间内激动又落寞,她有些疲惫。
    她绕回同事在的地方,宋赟正在找她,“春好,得走了,大家都等你呢。”
    春好应一声,又回头看眼合照的学生。
    宋赟:“那是北大的学生,明坤基金资助的。”
    “我知道。”春好说。
    “有钱人真有闲心,天天资助。”倪忱说,“还不如来资助我,我车贷还没还呢。”
    另一个同事说:“其实我挺怀疑,被资助的人家里真没钱吗?”
    春好不接话。
    前面厉甄扫眼大家:“可以直接下班了,晚上和客户的饭局你们不用参加,春好跟我去就行。”
    春好被点到名,眼睑微抬:“好的。”
    其余人安静一瞬,但也没吱声,眼睛各自相互看,又无声落在春好身上。
    但厉甄毕竟是公司副总,大家不敢置喙,只装作若无其事,打招呼离开。
    春好站在原地。
    门口夕阳还未消散,世界是金黄的。
    观众退场也退得差不多,周围空旷无人。
    厉甄:“见到他了?”
    春好反应过来,随后垂眸:“嗯。”
    “不开心?”
    春好呼吸一滞,她摇头:“开心的。”
    很开心。
    只是开心的同时,又有些难受而已。
    春好揉揉眼睛。
    厉甄从不问她和秦在水之前的事,只说:“那就好好表现,只要秦在水不倒台,你这一辈子都不会过得很差。他一回来,你后面任何工作都会好做很多。”
    春好明白厉甄的意思,却又不这么觉得。
    一些事情再顺,他们的过去也是不顺利的。她对他造成的伤疤也无从愈合。又或许他愈合了,自己也无法痊愈。
    “您可以等我一会儿吗?”春好说。
    “行。”厉甄猜到是她还要和秦在水说会儿话,“你半小时后去前面的停车场找我。”
    “谢谢您。”
    厉甄红唇微勾,也离开了。
    春好跑回场内,合照的学生早散了。
    秦在水也不见了。
    春好一慌,她立马四周环顾,可内场只剩收桌子的学生和工作人员。
    他走了吗?
    他是回头没有看见自己,就先走了?
    她不该离开的。
    春好眼睛发酸,本来还算欣喜的见面,又被自己搞成了这样。
    她背着单肩包默默走出场内,在外面的签到厅静站了会儿。
    墙上依旧是那副八达岭长城,之前钟楹告诉她,秦爷爷家里也有一副,是三峡。
    春好站在画下,情绪翻涌而上。
    不明白,他们有那么多灿烂的从前,为什么偏偏又有一个无比壮烈的分别。
    她觉得秦在水离开也情有可原。
    他早该放弃她的。
    签到厅的阳光是金色的,罩在她身上,她也是金色的了。
    知道他好好的就够了呀。她还在奢望什么呢。
    她深吸口气,准备收拾好情绪继续去工作。
    大厅空旷。
    身后忽而出现斜长的身影。
    那身影刻在白皙的地砖上,清澈、闪烁,像很久远的一幕。
    秦在水停在她身后,看见她孤零零的背影。
    又看见她披在背后的发丝,绸缎似的,终于也不再是水母一样的可爱的短发了。
    “好好。”
    春好一惊,这声仿佛从天边传来。
    她登
    时回头。
    秦在水西装敞开,他插兜站在她身后,面容也在夕阳里,料峭俊朗。
    他声音轻缓,却又磁沉。
    “我还以为你走了。”
    秦在水目光如水,他笑着说。
    第50章 春水能在北京遇见你,我很开心……
    [很多故事的续集,都是从夜晚的未接电话开始。]
    -
    “我还以为你走了。”
    秦在水说着,松缓几分,目光也终于完整看向她。
    春好愣愣地,看他脸庞逐渐清晰,她眼角还清滢着,被她僵硬地拿手背一把抹掉。
    夕阳最后的余晖铺在他们脚底,他们站在八达岭长城的画下,古朴而金灿。
    毫无阻隔的对视,他从前的清朗内敛下去,眉宇更加沉稳,没有笑容的时候,还有丝凛然和压迫。
    “没有……”
    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摇头,“我就去和同事们说了会儿话。”
    秦在水点头,拔腿向她走来,“已经工作了?在实习?”
    “嗯。”春好点头。
    “在做什么?”他问。
    春好却心空,她说不出话。
    她其实对职业没有高低贵贱的分别,她从小会锄田、会割草,后来大一点,在大市场里也愿意搬货、送货,本质都是劳动,而劳动光荣。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念了大学,同学们都在投行、券商……最不济都在事务所。
    难道要她告诉他,他花费最多心思最多代价的小孩,在做销售吗?
    春好自己都为他感到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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