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事与愿违,他的梦终是要醒了。
    那晚赵平澜触动了他,他也慢慢察觉,或许分别才是他俩最好的结局吧。
    事已至此,贺鹮归再利用赵留行已没有了意义,他想倒不若让自己在她的回忆里留些好印象,何至于让她恨着离去。只是,贺盈安总为这事扰他清净,他又岂能轻易饶恕?
    况且,她不是十分中意贺松月,他便满足她。
    庭树之下,女官拱手而来,沉稳的声音落在贺鹮归耳畔,“启禀圣上,滏阳郡主和赵家老七赐婚的圣旨,已经按照您的意思传下去了。”
    贺鹮归听闻面无表情地拂袖,“退了吧。”
    女官躬身退去,又忽而被他叫住,“等等——”
    “圣上有何吩咐?”女官回头。
    贺鹮归眯起眼睛直言道:“你派人去告诉二姐,她胆敢抗旨来闹,就给朕把家迁到黔州去。”
    “是。”女官颔首离去。
    院中就只剩了贺鹮归一人盯着那棵梨树发呆。
    当往事重现于眼前,他甚至有一瞬在想,当年若是推开那个放肆的女郎,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悲痛不已?可他却很清楚,若是重来一次,还是会沉沦在她如沧海般深沉的眼眸里。
    “梁王殿下,在做什么?”
    今日残阳如画,明天定是个难得的好天。
    贺鹮归从回忆里抬眸,正与墙头翻身而来的赵平澜对上目光。
    残阳耀眼,他却为了能瞧清眼前人的眼睛没去躲避。
    “朕…本王在等你,赵二娘。”
    贺鹮归负手而立,挺直的背脊上满是天子的傲然,“本王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
    他努力收敛锋芒,模仿起往昔里自己的模样。
    赵平澜平稳落地,此刻的她就跟从前无数个偷跑来的黄昏一样,站在墙根冲他微笑,贺鹮归也望着她勾起唇角,可笑着笑着,他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答应了你,我自然会来。”赵平澜察觉出他的低落,未曾靠近,她站在原地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张口道,“只是你叫我来,定不是为了像现在这样什么话也不说。”
    闷热的风吹散贺鹮归眼中的愁,他凝视着光影中的赵平澜唐突道出一句:“二娘,求你嫁我。”
    赵平澜随之愣而无言。
    她猜了千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贺鹮归会这样说。
    赵平澜不解,他缘何要这样做?
    难不成,他又反悔了?
    贺鹮归却抬脚走去,将手缓缓伸在她的面前诚恳道:“这件事我整整盼了十二年,能让我瞧瞧你为我穿喜服的样子吗?哪怕是做一夜夫妻,也能叫我死而无憾。这是我今日叫你来的目的,也是我最后的请求。”
    赵平澜看贺鹮归的手悬在半空,神色略显迟疑。
    “若你不愿大可离开,我不拦你。”贺鹮归等来等去,终究没能等到她递来的手掌,便失落落垂眸,可未等他转身,赵平澜竟破天荒地抓住了他堪堪落下的掌心。
    贺鹮归蓦然回眸,听身后人难得吐口说:“想和我成亲没那么容易,殿下可准备好了?”
    “你……”
    贺鹮归听她这样说,还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没成想,赵平澜紧握着他的掌心,催促道:“行了,多余的话少说,天色不早,领我瞧瞧喜服去吧。”
    -
    贺鹮归为今晚的事,筹划了许久。
    今日之前,他练习过千千万万句告白,也想过千千万万种不欢而散的结局,却唯独不曾料到她能答应的这般爽快。幸福来得有些突然,叫他的眼神再也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赵平澜穿过游廊打眼瞧,曾经与身边人共居的楼阁束起红绸,剪纸贴满花窗,便知贺鹮归为了这事用了多少心。
    她亦不想他有遗憾,才会愿意留下来。
    “见过娘子,见过郎君。”
    跨进灯火通明的高阁,赵平澜听见分列两旁的宫人忽而这样称呼他们,转眸惊讶地望向贺鹮归。
    贺鹮归却说:“是我让他们这么称呼的,今日我不是梁王,你也并非护军府赵家的贵女,咱们两个就是对普通人家的寻常夫妻,不知你可对我的安排可满意?”
    赵平澜微微摇头,眼前人还真是像从前一样懂风月,也懂情趣。
    不像她,无味也无趣。
    贺鹮归知晓她那副样子,赶忙拉着她去了妆台。
    赵平澜望着整齐摆放的钗冠,以及大红色的绣金喜服,顿时无言。彼之,铜镜里倒影出二人眉眼,一浓一淡,赵平澜应是这辈子也不会想到自己还能有穿上这身行头的一天。
    她伸手拂去喜服上的纹路。
    贺鹮归在旁试探着问:“喜欢吗?这身衣裳上的绣样是我画了许久,才亲自交给尚服局赶制的。”
    赵平澜依旧不言,她已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自己那五味杂陈的心绪。
    贺鹮归跟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宫人见状蜂拥而至,他便悄然退了出去。
    -
    旧时梨花树下,摆着一张小小的桌案,上头合卺的酒,结发的梳亦是整整齐齐。
    贺鹮归换罢衣衫,安静地坐在树下等待求娶他期盼了十二年的新妇,今日他未按照旧俗布置喜堂,他特意将拜天地的地方安排在第一次动情的梨树下,就是为了给过去的时光一个了结。
    片刻过后,当赵平澜一袭红衣变成他梦中的模样出现,贺鹮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潸然泪下。他果然只有面对她才会这样脆弱。
    温润的眼眸,将爱人的面庞模糊。
    贺鹮归在动容之余,居然开始惧怕自己会有一日记不起她,这场离别比赵平澜无声无息地离开还要让人痛心,他再也盼不得她回头了……
    赵平澜的情感不胜眼前人丰富,可她虽静静地望着,但心里亦是隐隐作痛。
    她提裙上前,俯身将人抱住。
    贺鹮归就跟那年先皇后宾天时一样,没有丝毫戒备,轻轻将头埋在她的颈间。赵平澜伸手轻轻揉搓他的背脊,在烛光里沉声相问:“鹮归,后悔认识我吗?”
    悔,悔透了。
    赵平澜想贺鹮归应是这样作答。
    谁知,贺鹮归却带着泪眼朦胧抬头说:“你后悔认识我吗?”
    “不悔。”赵平澜第一次答得这样干脆。
    可她确实不悔,当年若没有贺鹮归的存在,她又该如何熬过那些冰冷且孤独的夜?如何抚平在赵家受到的不公?眼前人给了她温暖,也给了她无人给予的爱意。
    只是,等他们再见面,虽都已成为了更好的人,却再也无法成为彼此的爱人……
    贺鹮归听到这样的答案,恍惚一瞬,与从前和解。
    他道:“我亦如是。”
    赵平澜微微笑,贺鹮归再次牵起了她的手,两人就这么互相搀扶着起了身。
    他忍不住赞叹,“你今日真好看。”
    “我知道。”赵平澜顺了顺衣摆,“咱们的天地就在这儿拜?”
    贺鹮归嗯了一声。
    赵平澜向来随性,并未在意太多,她只管跟着他便好。
    今朝这场婚礼没有宾客,没有高堂,亦没有世人的恭贺,有的只是二人并肩站立,冲着繁茂的梨树,以及广袤的天地,郑重一拜。而后夫妻相对,两双明亮的眼眸中,皆是诉不尽的衷肠。
    赵平澜先弯了腰,贺鹮归这才缓缓拜下。
    至此起身,
    二人之间夙愿尽散。
    随之树下对坐,贺鹮归捧起合卺酒的一半,坦然接受了现实,他望着赵平澜的眉眼,在饮酒前祝愿:“夫人,明朝西去一路顺遂,亦望你好好活着。”
    赵平澜沉默半晌,十分生疏地轻唤:“夫君……”
    贺鹮归闻之笑而不语,
    他当死而无憾。
    “珍重。”
    第72章 第72章有点丢脸
    后来的某日,贺鹮归像往常一样路过恩庆殿。
    段翁原以为天子今日也会不屑一顾地离去,便不由得叫人加快前行的脚步。
    没成想轿辇上的人却道了声:“停下。”
    段翁举目探看,“陛下有何吩咐?”
    贺鹮归单手撑着眉尾百无聊赖地说:“赵淑妃今日有往别处去吗?”
    “应是未曾,淑妃娘子平日鲜少出门,就是出门也只往画院跑。”段翁拱拱手,似是猜出天子话里的用意,“陛下要去恩庆殿瞧瞧吗?约摸着垂拱殿那边,人大抵还没到。”
    贺鹮归嗯了一声,没有多言。段翁便扬声道是:“落辇——”
    -
    恩庆殿后有张长案,赵平涓无事就喜欢半趴在上头写诗作画,有时废寝忘食,甚至能画到三更天去。
    今日亦是一样。
    午时的饭搁在桌边,过了未时,也没见她动筷。偏赵平涓还安时处顺,怡然自得着。毕竟如今的生活对自小便被处处要求,条条规训的她来说,已算不错。
    赵平涓很知足,才会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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