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父母都是华夏人,是年轻的时候过去了,今年才回来。”生活老师在旁边帮忙解释。
    迟牧年却听愣了,“这样啊......”
    还没等他想明白,袖口忽然被旁边人扯了瞬,细若蚊吟的声音,“回家。”
    一句话把迟牧年拉回来,“你想家了?”
    卷毛摇摇头,他抬起眼,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从四周到中间那个点由浅入深,好像轻易能把人看进去。
    他指指迟牧年,又指指自己,还把他们两个人的手扣在一起。
    后者半天才搞明白,面上却有些不确定,“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一起回家?回,回哪个家?”
    卷毛仍看着他,这回他握起迟牧年的手,让他伸出一只手指,指着自己。
    “你家?”迟牧年这句话问得很慢。
    卷毛看着他“恩。”一声。
    迟牧年:“......”
    嗯什么嗯,他们今天才第一天见面呢。
    即便是共患过难,可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迟牧年都没犹豫,在人看过来的时候果断摇摇头,“不去。”
    卷毛因为他的反应似乎有些失落。
    眼皮垂下来,往旁边挪一步,再挪几步......两人很快隔出了大半条走廊。
    罚站变成站岗,他俩一头一尾杵着像俩哨兵。
    迟牧年有些无语,先是低头去看自己脚尖,又扭过头,隔着大半条走廊看他。
    卷毛先是靠墙站着没动,后来不知道是不是站累了,顺着墙壁慢慢蹲下来,双腿曲起,默默抱住自己的膝盖。
    完全没有中午一人战四兽的凶狠样,反而像个被人丢下的小可怜。
    问题是也没人要丢他呀。
    迟牧年远远看着,心一软,暗自叹出口气。
    走过去,坐他旁边地板上,一手摁着他肩膀,“坐下,蹲着不累啊。”
    迟牧年感觉自己像被这具四岁半的身体感染了,明明两米之隔就有柔软的小沙发和榻榻米,他非要陪人坐地板上。
    两人坐着谁也不搭理谁,要不是刚才的话,迟牧年都感觉回到了今天在班上,大伙都嫌弃他的时候。
    半天才嘟囔一句,“你家在哪呢?”
    卷毛扭头看他,没说话。
    迟牧年知道他情况,普通话说不利索,更别提描述自己家了,没再多问。
    卷毛却忽然开口:“不远。”
    说完以后往他这边靠一点,像今天在狭窄的走道里紧贴肩膀。
    好像是在撒娇。
    迟牧年往旁边一瞥,触碰到那深陷的眉眼后,主动跟人打商量,“要不,过几天......周末行么?”
    “就今天。”卷毛很坚持。
    迟牧年又像刚才那样拒绝,“不行。”
    嘴上说不行,心里已经在思考一会该怎么和迟北元说,或者让迟北元陪他一块去,认了门以后晚点再过来接他。
    左右都是一个幼儿园的,去同班同学家蹭吃蹭喝也没什么。
    迟牧年正原地发呆,手腕很快被人轻轻握住。
    卷毛的小手掌靠近虎口那儿有点肿,应该是中午被狗追的时候伤着了。
    迟牧年于心不忍,食指在那凸起的地方摩挲瞬,道:“去,不过要等我爸爸过来。”
    “我得跟他说一声。”
    “好。”卷毛这回答应得很快,说完还冲他笑了一下,是真的在高兴。
    他笑起来很好看,像是沙滩上的一块宝石,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江旬,走了。”走廊另一边,中年女人拎着袋东西,把自己的羊皮小包拉链扣上以后朝这边喊,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能听得很清楚。
    卷毛拉着迟牧年的手瞬间收紧。
    腕子突然被用力攥住,小孩劲不小,卡着手腕那肯定疼。
    但迟牧年现在没有半点感觉,只看着旁边的男孩,宛如灵魂出窍。
    半晌才悠悠开口,表情有些诡异:
    “你叫江旬?”
    卷毛抬头看他,闪过一丝疑惑的目光,像是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叫江旬。”迟牧年又问了一遍。
    “恩。”
    迟牧年站在原地没动,像被钢条钉在地上:“哪个江,哪个旬?”
    江旬看了他一会,从口袋里把刚才的铭牌拿出来:“给你。”
    迟牧年全然不顾旁边站着的几个大人,直接握手里。
    粉色小花朵上印着两个字,让他从脚底到脑仁子瞬间冰凉。
    感觉扒在自己腕上根本不是个小孩的手,而是一条盘旋着的毒蛇,此时正吐着杏子,一点点喷在自己的脉搏上。
    有那么一瞬间,迟牧年好像连自己后半辈子全看清楚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但其实谁都没骗过他,他没问过卷毛的名字,也根本不会把这样的小孩和江旬连一起。
    瘦成这个样子,被狗撵来捻去的可怜幼崽居然是书里最大的反派!
    这个世界还正常吗……
    他不会穿错书了吧……
    迟牧年一动不动,都快忘记呼吸是什么感觉。
    “小朋友,我们要回家了。”旁边的中年女人见他快要把人铭牌揉破,皱着眉道。
    迟牧年没吭声,倒是江旬先开了口,“他今天要来我们家。”
    “要来家里,谁说的?”中年女人眉头拧得更深。
    “我说的。”江旬扬起脸,看着女人的眼睛:“因为那是我的家。”
    中年女人忽然没了声音。
    旁边的生活老师见迟牧年脸色,皱眉问,“年年你怎么啦?快把铭牌还给小旬。”
    迟牧年先是没动,后来默默抬起手,把江旬的手指头从自己腕上一根根掰下去。
    他全程没看江旬的眼睛,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看向他的目光里先是失落,眼眶逐渐发红,带着不解和愤怒。
    迟牧年压根什么都不想理。
    他现在只想跑……
    迟北元赶过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这一幕——
    他儿子抱着门口大理石柱不撒手,另一个小孩正趴在地上,两手拽着他儿子裤头,死都不放开。
    “我不去你家,我不要去!”
    “你......你放开我听没听见,呜呜呜呜,我要找我爸爸。”
    “我不要跟你待在一起,你快点放手!”
    “别,别扯我裤子!”
    ......
    俩小孩都在哭,脸涨得通红,四只鞋子全被他们蹬掉,一边一只掉在台阶上。
    他儿子看到他以后,跟看到救命稻草一样,裤子也不要了,从柱子上滑下来,光着屁股扎进迟北元怀里:
    “爸!”
    嗓子一憋,跟嚎丧似的。
    迟北元目瞪口呆,旁边已经有老师过来解释:
    “迟先生,事情是这样。”
    “小旬他吧,一定要年年今天去家里玩,迟牧年不愿意,要跑,小旬不让,他们俩就打起来了。”
    其实说是打也不准确,完全就是一个跑一个追。
    旁边有老师要拦,他俩都跟住了头牛在身体里,谁也不松,后来被抱开以后,迟牧年两条腿拼命往外蹬。
    他这个样子像是要逃命,周围老师都被吓到了。
    江旬一口咬在女老师手上,趁人松手以后就去追,两个人就跟外头这大理石柱给杠上。
    迟牧年抱柱子,江旬就把他当柱子抱,谁也不松手。
    迟北元听完以后沉默了。
    小孩子打架很正常,他小时候也打,被过去年年他奶奶赏了两个大逼斗。
    迟北元虽然不打孩子,但该教育还得教育。
    他蹲在地上,先帮迟牧年把裤子和鞋都穿好,拍掉他身上的灰,检查两手和脚丫子有没有受伤。
    等确认没什么事以后蹲在地上,搭着迟牧年的肩膀,认真问:
    “怎么了年年。”
    “告诉爸爸,人家小朋友想跟你玩,你不愿意可以好好说,为什么要跑呢?”
    他这么问,被苗苗老师拉起来的江旬也扭过头,和迟父同一个角度看他。
    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前额的头发耷下来,挡住他的眼睛。
    第4章
    被他们俩一块儿盯着看,迟牧年一番话堵嗓眼里怎么也说不出。
    总不能指着人鼻子骂,说你就一变态精神病,干得那是人事儿嘛!或者干脆直接跪下来,求对方行行好,离自己远一点!
    但这样说以后,不等江旬,他自己就会先被当成精神病人拖走。
    迟牧年表面看气色红润有光泽,实际活人微死。
    过了近一分钟,他张开双臂,抱住迟北元的腰,用全身力气发出声小小的哭腔:
    “爸,我饿了。”
    迟父:“......”
    江旬:“......”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旁边苗苗老师看到他这样立刻上前:
    “迟先生,今天年年上了一天课,也累了,要不您先带他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回家以后再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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