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贺福愿因为反对陈频而加入了崇宁的阵营,但这不代表他赞同崇宁的做法,他对崇宁背后所做之事一清二楚。
    一个被逼上这位置的人,即使后来她被权利反哺而贪恋权力,她根子上也成不了千古明君。
    反了,将一切化整为零,然后寻个新的领袖。
    贺福愿以为陈京观会是上天为南魏选的领袖,他会是带南魏杀出重围的人,只因他是陈频的儿子。
    可此时,贺福愿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不破不立。整个天下都在寻新生,东亭复国,或许不是灾难而是契机。”
    之后的一个时辰,贺福愿带着霜栽进了自己的书房,他知道了一个叫江阮的年轻人。
    他本不该随意轻信这个比陈京观还小的孩子,可是江阮的计划太完美了,而且时至今日,他没有行差踏错半步。
    贺福愿一生都在寻一个功成名就的机会,他希望把自己的名字留在这伟大的计划中。
    贺福愿背后的霜栽抬住了他的手臂,他回过神听到,“贺将军,大事将成,改天换地。”
    贺福愿没有应,他抬起另一只手换上了旗帜,他似乎还能听见远处的泯川江畔人声嘈杂,他已经派兵去镇压。
    明日,将是新的崇州城。
    “记住,崇州是你们借去的,新皇登基,要还回来。不然我贺福愿,会亲自再把这旗帜换回来。”
    “当然,”霜栽应道,“我也是南魏人。”
    贺福愿转头看着霜栽,“那你为何帮江阮做事?”
    霜栽收回自己的手,抬头朝烟火一片的泯川江看去。
    “我所愿,与贺将军无异。”
    贺福愿叹了一口气,“可天下人眼里,我们是乱臣贼子。”
    霜栽笑道,“可新皇登基时,你我是彪炳功臣。”
    贺福愿没说话,他扶着刀柄的手慢慢滑下,握着了南魏的将军令牌。
    “你说这世道,非将人不做人。”
    霜栽想到了鸢绫的话,此刻的她应当随着泯川画舫坠入江水,或者随那花火成烟升天了。
    灵谍做久了,就不是人了。
    霜栽觉得鸢绫说得没错,不然为何她死了,霜栽流不出一滴泪。
    只可惜霜栽这辈子没得选了,从她被阮青衣捡到的时候就没得选了。
    这世间的好运都有定数,老天救你时,便已经为你定好了对价。
    “对了,温叔让怎么办?他在崇州颇有势力,他在,崇州无法安定。”
    霜栽摇头。
    此时的温府,一场大火烧红了崇州的另外半边天,可泯川江边的声势压住了崇州境内的所有声音。
    温府的大门紧闭,时不时有人锤击着门闩,朝外呼喊救命,但慢慢一切都没了生气,整个府院只剩下木料燃烧的“哔啵声”。
    就如十年前的陈府一般。
    放火的人站在长街上,眼中火舌四窜,瞧着火势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抬步离开。
    这是陈京观这辈子的第二场大火,废墟下是第一场火的余烬。
    第84章
    温叔让死了。
    陈京观那时只能听到这句话。
    那个盼着自己回家吃饭的小老头死了。
    明明陈京观离开崇州前, 温叔让还盼着他中秋的时候能回家,到时候要为他做莲蓉月饼和火腿月饼。
    明明温叔让还特意去学了芝麻馅汤圆的做法,就等着元宵节的时候做给陈京观吃。
    明明温叔让已经逃出那场大火了, 可那火焰还是吞没了他。
    “起兵, 去崇州。”
    陈京观听到自己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可他面前的人没有动, 就连刚才还打着颤的平芜都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他们打下崇州下一步就是阙州!”
    陈京观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语调中还是充满抑不住的愤怒,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想要杀人。
    “未必,”陆栖野伸手重重按在陈京观肩膀上, “崇州原本就有贺福愿的守军, 东亭拿下崇州后是否调动兵马等你自投罗网,他们打下崇州究竟是引蛇出洞还是抛砖引玉,这些你都不清楚。如今他在暗我们在明,你如此贸然起兵,就是送死。”
    陆栖野的话把陈京观的神志拉了回来, 可那是他最后的亲人, 温叔让至死都没听到陈京观说一句外祖父。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陈京观深吸一口气, “集合所有兵力,我们也去暗处。”
    平芜与席英对视了一眼, 席英朝他缓缓点头,平芜倾身告退朝遥州城外董辉的营地走去。
    “你此时出兵崇州,是想要去杀谁?”
    “贺福愿。”
    席英的问题刚出口, 陈京观的回答几乎不假思索。他此时有些恍惚,眼神发直地盯着前方。
    “然后呢?拔出萝卜带出泥,下一个人是谁?”
    陈京观沉默了, 他心里有明确的名字,但是他说不出口。
    霜栽,晏离鸿,他们势必脱不了干系。他不明白,霜栽和晏离鸿见过温叔让的,还亲切地叫他爷爷。
    而江阮,陈京观看得出泯川楼画舫走水是城门易帜的幌子。作为泯川楼的东家,江阮对这一切一清二楚,而江阮不是个会替别人背黑锅的,这一切势必得了他的授意。
    当时晏离鸿说军令在姚康手里时,陈京观还庆幸过,现在他只觉得可悲。
    江阮与他终究是不一样,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不在乎任何人。
    陈京观想要尽可能把江阮摘在外面,等一个能当面问清楚的机会,但是江阮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陈京观对这三个人心软过,此时,温叔让的血溅在他的刀上。
    “你直接进来吧。”
    陈京观突然开口,还没等席英反应,木门便被推开,她朝后退了一步,苏清晓站在门口。
    “你都知道。”
    陈京观说的不是问句。
    “是。”
    苏清晓没有动。
    “然后你等着他们杀死温叔让,杀死我最后一个亲人。”
    陈京观冷笑道,“起初我以为我同你们只是政见不合,我现在知道了,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苏清晓没有解释,他双手扶在门框上,席英侧目看他时,苏清晓低下了头。
    “苏清晓,你们怎么能这么狠啊,”陈京观声音哽咽,嘴唇微微颤动,他用舌头顶住上颚,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他还有两年就能退了,他碍不了你们的事。你们这样做,只会让我放弃心里所有的侥幸和顾忌。”
    “那天晏离鸿来,你也知道对吧。那时候你是不是在心里嘲讽我天真,嘲讽我蠢,嘲讽我看不出你们全是江阮对我的缓兵之计。苏清晓,我认下这一切是因为我忘不掉过去,你们,就是我的过去啊。”
    陈京观抿着嘴,“我直到那时都以为是我对晏离鸿的不信任导致他选择了江阮,我是真可笑。”
    说罢,陈京观轻笑着,随着漫无边际的自嘲从他心底破土,那笑声慢慢变成大笑,眼泪顺着他勾起的嘴角流下来,最后变成一股盐水浇灌黑暗处萌发的幼芽。
    “那你如今还留在这里是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陈京观话锋一转,疾步走上前与苏清晓面对面,他逼迫苏清晓抬头,他试图从这双眼睛里找到一点无所谓。
    好让他毫不犹豫地拔刀。
    “我不是江阮的人。”
    苏清晓的话为陈京观的预演按下暂停键,陈京观冷笑道,“怎么,临阵倒戈?就这你还看不起苏叔呢?他好歹只是明哲保身,没到你这两面三刀的程度吧。”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
    苏清晓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陈京观却不禁眉眼颤动。
    “‘父不慈而子奔他乡’,还记得这句话吗?我们当初上学堂的时候先生讲过。陈京观,你还记得是什么意思吗?”
    父不慈而子奔他乡,父为子之表率,如果父亲不慈爱,子女可另择良木,去往他乡。
    学到这一句的时陈京观问过先生,父亲要如何做才算不慈爱。他记得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望了望他。
    “你还记得你们三司会审蒋铎时他说过什么吗?”
    苏清晓见陈京观不答,自顾自地说:“你不用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我肯定你一定还记那句话,‘我没有让人放火’。他说的是真的。”
    陈京观脑海里回溯起那画面,他当时只觉得是蒋铎狡辩,是他为了给自己脱罪而编的借口,毕竟当时的人都死,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可是陈京观忽略了一个人,苏门三客,还留下了苏晋。
    “你是说,火是苏晋放的?”
    苏清晓点头,“很可笑对吧,可事实如此。当时萧霖让蒋铎全权负责孟知参污蔑上官一案,所有人都认为蒋铎会以权谋私,但实际上他没有。蒋铎下令将孟府所有人带走,他的目的只是找你。”
    “他为何如此?”
    苏清晓顿了一下,眼神中生出陈京观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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