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佞的话重重落到后面两个字眼。
    沈应冷淡开口,“不劳旁人费心。”
    凤佞冷嗤一声,他跟沈应互相瞧不上眼,要不是季无尧现在需要沈应,他真想把他丢出去。
    他往前走了两步,想挑开床幔去瞧季无尧。
    沈应挡在他前面,“师尊需要休息。”
    凤佞歪了歪头,“是吗?可是我找到了让阿尧醒来的方法。”
    他伸出拳头,掌心下翻,落下来一条有些陈旧残破的剑穗。
    第73章
    残破的剑穗垂在半空, 最上面是一块残缺了一半的玉环,中间挂着一个平安福,下面的流苏褪色暗淡。
    空气中隐隐约约的有股花香, 跟季无尧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沈应目光落到那剑穗上看了半晌,稍稍退开了些许。
    淡淡的香气从半空中散开,两人都没有看到, 床上的季无尧无意识的皱了下眉头。
    暖黄色的烛光给破旧的剑穗渡上了一层暖色,冲淡了上面带着的破败感。
    凤佞走到季无尧旁边,指尖凝起一团涅槃火。
    沈应目光落到那剑穗上看了半晌,稍稍退开了些许。
    凤佞淡淡撇了他一眼, “别紧张, 季无尧宝贝这东西的很,我可不敢毁了他。”
    火苗卷起那平安福里干枯掉的连桑花,随后燃气,散发出浓重异香, 燃起的白烟飘起,缓缓散向季无尧面部。
    他看了季无尧一会,嘴唇一勾, “季无尧, 别忘了你要做的事, 再不醒来, 你想要功亏一篑吗?”
    他举起手在半空划了两圈, “花神在上,若有神迹显灵,请庇护你的子民。”
    半空中的烟雾缭绕,隐隐约约凝结出一个连桑花的印记,虚虚的浮现在季无尧的额头上, 随后忽的一下散了。
    沈应垂着脸颊,暖色的光却融不进他自带的气息里,鼻梁为界,他一半脸颊隐在暗处,另一半脸颊渡上为微光,目光清冷,带着难以言说的晦涩。
    “我师尊所求何物?”
    凤佞当着沈应的面将剑穗收了起来,这才懒散的看了沈应一眼,“想知道啊——”
    他语调长,吊足了胃口,“可我偏不告诉你。”
    沈应脸上表情没变,似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
    凤佞冷嗤一声,那双向来含情的凤眼带着警告,“你最好安安分分当你的徒弟,别给阿尧惹麻烦,到时候时间一到……你从哪来到哪去。”
    沈应直视他,虽然修为上没有凤佞强,但是也并不落下风,“我跟师尊不会分开。”
    凤佞脸上涌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三份讽刺五分可怜,“你不会真以为阿尧把你当徒弟了吧?”
    “你瞧瞧你自己从头到脚哪里跟阿尧一样,阿尧是十相城的城主,而你在十相城是个异类。”
    凤佞的语气有些恶劣,“哦,你甚至都不是十相城的子民,你真可怜。”
    沈应只是淡淡的掀起眼帘,不悲不喜,并未将凤佞瞧在眼里,“我跟师尊之间,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凤佞看见沈应这般模样,心里有些恶意压不住,他对这个抢走阿尧十几年时间的人没什么好感。
    更何况他也隐约知道眼前人的身份。
    正道修士什么的,可真是让人厌烦。
    季无尧的惨状都拜他们所赐,为什么不能离阿尧远一点。
    “我跟阿尧都认识两百年了,一百年前我跟阿尧一起来到十相城。”
    凤佞回想起那日的情形,舔了舔最唇,“那天可真红啊,血液在大街小巷里淌,哗啦啦的就像是下雨一样,我跟在阿尧身后,都没有动手。”
    “他从城门口一直杀到那条河。”
    凤佞的目光有些痴迷,“那天只有我看到了阿尧杀人,真是……太漂亮了。”
    “看到城主殿外的白骨了吗?那是阿尧的战利品。”
    凤佞站起身子,矫揉造作的懊恼,“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你不知道,你也没见过。”
    “真可惜……”
    相比于可惜不知道季无尧的过往,更像是可惜自己杀不了沈应。
    杀了沈应,阿尧会生气。
    凤佞摇了摇头,想去伸手去碰季无尧的脸颊,却被一柄白色长剑挡住了手腕。
    流霜剑身上已经凝重厚重的冰层,散发着寒雾,触碰到手指的哪一点肌肤,已然是没了知觉,
    凤凰为火,天生畏惧冰寒。
    凤佞收回了手,冷冷瞧了沈应一眼,拂袖离开。
    沈应手腕上的伤痕裂开,正顺着指尖往下蜿蜒出一道红色。
    他面无表情的把白布拆了,随后浅浅包了一层,遮掩住那血色。
    不知道师尊的过往没有关系,他只要参与师尊的未来就够了。
    空气中的香味并未散开,沈应想起季无尧手放花灯的画面,他虔诚呢喃。
    “连桑花神在上,请佑我师尊平安。”
    哐当,风从窗外倒灌进来,将屋里最后留存的那股香气吹散了。
    而在看不见的角落,连桑花的味道凝结在十相城的上空,下面景色流转倒换,枯败被生机取代,黑色骨殿换成了青石瓦,街道两旁重新挂上花灯。
    周围人欢声笑语,季无尧站在长街上,人群逆着他往前走,可他却瞧不见众人的面孔。
    他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一阵恍惚。
    路两旁栽种的连桑花被风吹过,熟悉的花香气围绕着他转,忽的有一株连桑花落下,季无尧身手去接,却接了一滴血渍。
    啪嗒,血珠子越来越密。
    周围像是按下了静止键,两旁的人都停了下来,逐渐化成了粉末,风从长街尾部灌了进来。
    周围的景物变换,路两旁的花树枯萎,两边的建筑物开始腐烂坍塌,野草疯长,魑魅魍魉来这里做窝,妖邪鬼物来这里抢夺地盘。
    风景如画的连桑城开始变得面目全非,杀戮血腥成了这个无主之地的常态,他们在连桑城的旧址上狂欢胡晓,被扯烂的尸体丢在许愿河畔,只余了一地脏污。
    季无尧感觉自己的灵魂变得很轻很轻,直到脱离躯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到灵魂一窒,紧接着他心里涌起了无尽的怒意,他们怎么敢!
    哐当。
    破败的城墙被一只妖物的尸体撞坏,紧接着,他看到一个浑身只剩骨架的血人,他手腕上挂着一个墨珠链,手里拿着一把断掉的剑。
    他那骨架的脸上燃着火光的眼睛空洞的望着城内的景象,随后缓缓走进城中。
    血色脚印留在青石板上,接下来是无尽的杀戮,血流成河,腥气冲天,白色的骨头堆积成山,一切归于平静,而在最顶端,那血人坐在上面发呆。
    惨白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被他身上的煞气吞没,这世间只余了他一个。
    忽的他抬起头来,在看天空,也在看季无尧。
    季无尧忽的笑了,笑的胸腔都在震荡,笑的泪珠滚落在他面上留下泪痕,记忆回笼,一切明了,残梦如花,隔空看雾。
    他当是谁,原来是他自己啊。
    那骨头架子手上滴着血,伸出指尖去触碰季无尧,双手触碰的瞬间,骨堆累积成城墙,血迹被被冲洗干净,一做崭新的城池出现在这片大地上。
    黑石做基,白骨为柱,鬼火点缀,檐下的红灯笼像是恶鬼的眼。
    世间再无连桑城,只有十相鬼城,还有十相鬼城的鬼主季无尧。
    血腥散去,黑色大殿伫立在这片土地上,殿角挂着的灯笼随风飘荡。
    城主殿内灯火未熄,暖色烛光漫了出来,这么晚的时间沈应竟然还没离开,看惯了大号沈应那冷心冷清的模样,乍一瞧自己养的小沈应有一种奇怪的荒谬感。
    季无尧靠在城主殿寝室的门框上,静静着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以及坐在床前的沈应。
    他现在才是本体,季无尧修为比沈应高出那么多,沈应瞧不见才是正常。
    他刚从回忆里苏醒,那样久违的少年时光,如今想来竟然恍如隔世。
    早就回不去了,他想。
    沈应感觉后背有些凉意,他站起身走到门前。
    季无尧站定,没怎么动,沈应走的越来越近,季无尧差点以为沈应能瞧见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沈应靠近了,清新的竹林霜雪的味道久违的萦绕在他身旁,季无尧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会有风?”
    沈应不解,他伸出手,衣袖从季无尧的鼻尖前伸出去,下了一道禁制。
    季无尧原本以为沈应是要离开的,没想到沈应竟然又走了回去。
    季无尧皱眉跟上,沈应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自己屋子里带着做什么?
    但瞧了一会,沈应也没旁的动作,季无尧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该回去了。
    一刻钟,半刻钟,沈应就坐在他床前,像是一处雕塑。
    季无尧摇了摇头,正打算自己先归位,却见沈应有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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