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戴着官帽,是圆顶直角的幞头,弯下腰来的时候,两侧平直张开的两个平角微微上下颤动着。
    云祯瞧着她官帽头顶上褶皱,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什么为难的话来,遂叹了口气:“你知晓他……他受过伤那件事的吧。”
    白若松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深深垂着头道:“是。”
    “你怎么想这件事的?”
    白若松还当真顺着云祯的意思,想了想,大着胆子道:“人无完人,十全十美的人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怀瑾便是如此,十全九美于我已然足矣。”
    “啧,油嘴滑舌,怪不得瑾儿被你哄得……”云祯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挥手道,“快,快起来,别行礼了。”
    白若松疑惑得直起身子,随即便听见身后的门口传来云琼低沉的声音:“祖母,您在做什么?”
    “祖母答应了你们的婚事,白娘子在感激我呢。”云祯和蔼地笑着,疯狂朝着白若松使眼色,“是吧?”
    白若松使劲抿了抿唇,憋住了笑意,拱手道:“祖母说得是,在下感激万分,一定善待怀瑾。”
    云琼脚步顿了顿,还是装作无事的模样走上前来,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雕花红漆盒。
    盒子没有上锁,云琼很轻易地掀了开来,里头填充着柔软的绸缎,绸缎中间放置着一只价值不菲的碧色的玉镯,色泽温润深邃,细看还能从青碧色中还出一点淡淡的乳白。
    “这是当年我送给瑾儿祖父的,后来又传给了瑾儿的父亲。”她挥了挥手,示意云琼将盒子递到白若松面前,“如今给你了。”
    若是常物,白若松定然婉拒了,可是这种相当于对她的认可,即便觉得有些贵重,她还是收了下来:“多谢祖母。”
    她收得痛快,喊祖母也喊得顺溜,老太太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晚燕洗干净了瓦罐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准备新的茶汤,云祯就挥手道:“不必了,那媒人呢,带我去见见他,合一下八字,商量婚期。”
    晚燕去后边取云祯的拐杖,云祯朝着白若松道:“来都来了,吃了晚膳再走吧。”
    白若松从善如流:“恭敬不如从命。”
    云祯拿了拐杖,边健步如飞地往外走,边道:“你们小辈自己说说话吧,老太婆就不掺和了。”
    白若松瞧着她的背影,觉得她根本不需要拐杖。
    茶厅里一时只剩下了白若松和云琼二人。
    二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犹豫间居然同时开了口。
    “你像不像……”
    “我觉得……”
    双方一顿,白若松先笑出了声。
    云琼抿着唇,这下不止耳朵根,连脖子都通红一片。
    白若松把那个盒子放在一边,牵住了云琼垂在一旁的手,歪过头问道:“怀瑾想说什么?”
    云琼被她晶亮的目光看得浑身发热,用尽了自己所剩不多的自制力,才克制住了想逃跑的本能反应:“我想问,你,你想不想去看看你以后要住的地方?”
    白若松从云琼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微不可查的什么东西,低声道:“哦?我以后要住的是什么地方?”
    云琼抬起眼来看着白若松,琥珀色的眸子有些湿漉漉的:“你愿意的话,自然是住我的寝房。”
    白若松憋着一些坏:“那我若是不愿意呢?”
    “将军府这么大,你想住哪里都行。”他顿了顿,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哑,“我去寻你就是了。”
    白若松承认自己被他勾引到了。
    她难耐地舔了舔嘴唇,巴不得现在就把人就地正法了。
    但是不行,正是关键的时刻,万一云老太太亦或是将军府里其他下人瞧见了什么,这亲事说不准得黄。
    她叹息一口气,望梅止渴搬狠狠捏了捏云琼的手掌,用指头在他手掌心抠了抠,最后恋恋不舍地松开:“走吧,带我参观参观你的书房什么的。”
    打发打发时间,等老太太来喊饭了。
    她把那个精致的雕花盒子又塞回云琼的手里:“你收着吧,我现在居无定所的,弄丢了可不行,等咱们成婚了再给我。”
    二人并肩而行,隔着一拳的距离,沿着铺着卵石的小径往后院走去。
    将军府后院沿着墙根种了一排青翠茂竹,风吹簌簌,落下许多细长的叶子来。
    白若松瞧着瞧着,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扭头问云琼道:“那这聘礼我还三日后送来么?”
    大桓的规矩,女方求娶是要在登门三日后送聘礼过来的。
    其他东西倒是好说,可以现买,就是大雁难弄。
    北雁南飞,这个天气大雁全都飞走了,她去哪弄一只当聘礼啊,而且最关键的是她对射箭一窍不通。
    云琼攥了攥手心中的盒子,道:“总归是入赘,没有聘礼一说。”
    白若松看他眼神闪躲,试探道:“你不会是怀疑我没有聘礼吧?”
    云琼:“……”
    他艰难道:“你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俸禄也不高,手头拮据也很正常。”
    白若松停下脚步,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气得跳脚。
    她……她可是德帝遗孤!棠花的少主!
    她只要肯厚着脸皮印个棠花印记,还不是想写多少聘礼就写多少聘礼!
    把言相那老狐狸的私库全给她搬空!
    “圣人剿匪后赐了我不少东西!”她咬牙切齿道,“我全抬过来给你当聘礼不成么!”
    云琼好笑地瞥她:“那是御赐之物。”
    “怎么,御赐的不能买卖也就算了,还规定不能送人?”
    她可是当场就送了两样出去。
    可恶啊,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起来心都在滴血,她的聘礼缩水了两样!
    “倒也没有这种规矩。”云琼迟疑,“但一般不会送人,送人也不会像你这样都抬过来,被圣人知晓了终归不好。”
    “我管她好不好。”白若松赌气一样迈开了步子,把云琼甩在身后,“我就要送,气死她才好,气死她省得我还要……”
    云琼快步追上她,拉了她的手腕,无奈道:“隔墙有耳。”
    他拽了拽,示意道:“走错了,这个方向。”
    白若松瞪他,他垂下头来,讨饶一般学着她的样子,捏了捏她的手腕。
    带着茧子的手指头摩挲在指骨上痒痒的,白若松感觉自己一点出息也没有,被他这么一点小动作就哄得服服帖帖,别过脸去不吭声。
    云琼垂着眼睫,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来。
    “你要送,便送吧。”他道,“终归有我在,有将军府在,圣人就算心里头有气,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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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连八百收加更一起
    第243章
    云琼的书房十分简洁,应该说根本没有多少生活痕迹,除了那张青花梨木的桌案能够让人看得出经常有人在使用以外,其他的东西简直像是参观新楼盘的时候会看到的样板间。
    “我时常在北疆,不大回京里。”云琼解释道。
    白若松靠到那张青花梨木的桌案前,以防万一地问了一句:“没什么不能看的机密吧?”
    云琼迟疑了一下:“……有。”
    白若松翻纸页的手一顿,随即又听他继续道:“不过你可以看。”
    他有些赧然地垂下眼睑:“我对你没有机密。”
    白若松感觉自己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听了这句话以后险些崩断,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随手翻开旁边卷起的宣纸,瞬间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上好的藤纸,细白细白的,上头密密麻麻或大或小写的全是她的名字。
    从墨迹的成色来看,就是昨天或者今天写下的。
    白若松回过头去。
    她知道云琼肯定已经看见自己发现了这个,他没有阻止,只是显得有些紧张,垂在身侧的手指都捏了起来。
    原来他是这样忐忑。
    白若松忍不住想,她以为只有自己因为今天要来提亲而紧张,因为云琼一向是内敛又镇定的,可原来他也这般紧张忐忑过。
    “你过来。”她一边招手,一边把桌案边上的东西拨到一边,腾出一块干净的空位,手掌撑着坐了上去。
    案桌到白若松的腰下面一点,她坐在上头瞬间高了一大截,云琼走近到她的跟前,二人居然勉勉强强平视了。
    白若松不太满意,感觉自己这样看着还是比云琼矮一些,但条件有限,也找不到更高的地方了。
    她抬首,清凌凌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云琼,发现他还像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原地,顿时有些想笑,催促道:“还不过来?”
    云琼感觉自己已经理解到白若松的意思了。
    他下意识朝大敞的书房外望了一眼,确定没有外人以后,才抬步走到白若松跟前。
    从前他总是需要俯就下身子才能靠近她,如今只是直挺挺地站着,呼吸就能够交缠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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