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摇头:“不清楚。”
    沈佳佳又问:“那,那那个什么,尚书令,究竟会不会垮台啊?”
    白若松仍是道:“不清楚,若是闵仟闻私铸铜钱一事能查得利索,应当还有机会。”
    沈佳佳“咔嚓”一下,掰断了手里的花生壳,打了个哈欠道:“那你这不是什么都不晓得嘛。”
    白若松感觉自己额上青筋突突跳了两下,指着满桌子的东西,转移话题道:“你哪来的钱买这些?”
    “嘿。”沈佳佳笑了,“我可是前花魁,有些银子傍身不是很正常吗?”
    鬼才信!
    赎身都是用的杨卿君的银子,沈佳佳要是身上还能留下什么余钱,她就改姓沈!
    面对白若松明显怀疑的目光,沈佳佳吸了吸鼻子,老实道:“我之前在红楼的时候,不是被那个大美人使唤去探听消息了吗,就是把两个小萝卜头抓出来的那一次。”
    两个小萝卜头指的是阿乐和小狼崽子。
    白若松颔首,表示自己记得。
    “大美人说他从来不让人白给他干活,就给了我一个钱袋子,里头装了许多银子。”
    尽管已经分别了这么些日子了,沈佳佳还是唤杨卿君为“大美人”。
    白若松捏着手中花生粒外头的那层红衣,突然开口道:“我以为你会跟着他去的。”
    沈佳佳嗑瓜子磕得有些口渴,扒拉着茶壶的盖子往里头看,发现里面没有水,扁了扁嘴,这才顺便回白若松道:“跟谁?”
    白若松盯着手中白胖的花生粒,沉默了一会以后才道:“杨卿君。”
    沈佳佳愣住了,舔了一口有些干的嘴唇,才哑着嗓子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白若松顿了顿,抬起头来看她,“不是一直挺喜欢杨卿君的嘛。”
    第250章
    尽管白若松已经再三解释过了,杨卿君和易宁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但是沈佳佳好像根本不在乎。
    她看起来对杨卿君只不过是见色起意,但皮囊本来也就是人的一部分,身为一个对云琼见色起意的人,她说不出劝导沈佳佳的话来。
    在杨卿君开口,问沈佳佳要不要跟着他的时候,白若松都做好了二人分道扬镳的准备了,结果沈佳佳却是那样坚决地拒绝了杨卿君。
    沈佳佳扒开桌面上的瓜子壳,抹出一片干净的地方,以手支颐,手肘可怜巴巴地靠在角落,叹气道:“我是挺喜欢他的啦……但是他和我说让我跟着他的时候,我发觉,我好像也没有这么喜欢他了。”
    白若松:“?”
    白若松:“你好善变啊。”
    沈佳佳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皓齿,小虎牙尖尖,脸颊单侧有个凹陷下去的梨涡。
    她如今的这具身体是曾经的花魁,皮囊无疑是极其好看的,即便是这样一个普通甚至带有些夸张傻气的笑容,也似清晨青翠草叶上的露水。
    “夭夭,你知道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她声音悠悠,语速也不急不缓,却令白若松毛骨悚然。
    白若松动了动喉咙,咽下了口中嚼碎的花生,缓缓摇头。
    “我在想啊……”沈佳佳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说出的话像是淬了毒一样狠戾,“他们活该!”
    “他说要建男学,要我跟着他一起,哈?”她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一样,面上全是讥讽,“我凭什么要跟着他,跟着他去给男人谋求权利,谋求公正?”
    “我们都压抑了几千年了!无数先辈的抗争,才终于让我们获得了如今的一点权益!让我们可以读书,可以工作,可以走上街头而不被辱骂抛头露面。”
    “可是你看到了吗,你看到这个世界的女人了吗?她们这么有力量,即便只穿着一件裤子,大街上也没有人会走上去说她们有伤风化!更没有人,用审视身材的目光去盯着他们看!这里只有男人会被审视!”
    沈佳佳骤然起身,双臂拍在圆桌上,金属盨哐当震了一下,但因为其重量并没有翻倒,里头的瓜子和花生劈里啪啦落了一地。
    白若松正下意识去看地上散落的东西,她便隔着圆桌,脚尖垫地,上半身前倾,猛地贴近了白若松。
    “夭夭。”她咧开嘴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这么久,如今我也成为刀俎了,我为什么要为鱼肉去鸣不平?”
    白若松张了张嘴,感觉肺部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挤压收紧,让她没办法喘上气来:“我……”
    “夭夭。”沈佳佳打断了她,“你做白若松这么多年了,不会忘了白夭是怎么在穷途末路的情况下,被逼死的了吧?”
    白若松当然没有忘记。
    断裂的肋骨穿透肺部,腥甜的血液混杂着内脏的碎片,不受控制地自喉管中一股股涌出,眼前是血红一片。
    没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是没办法理解濒死的时候的那种感觉的,地面冰冷而坚硬,可血却是温热的,手臂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断裂外翻,指尖触及到地面,一开始还能感受到地面粗粝的凸起,渐渐也失去了触感,产生了一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感觉。
    那一瞬有限的时间里头,她其实想了很多。
    想宿舍里头虽然吵吵闹闹,却友好善良的舍友们;想在关键时刻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却在无奈的现实面前默默流泪的辅导员;想佝偻身子,满头白发的外婆;想威风凛凛,驰骋在麦田上的小山……
    但最后的最后,也终究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懦弱。
    她没有走出穷途末路的勇气,所以只能选择最窝囊的方式解决问题,伤害了所有关心她的人。
    “我知道。”白若松道。
    “是么。”沈佳佳的语气很轻,“我以为你早就忘记了,毕竟在这里,你过得如鱼得水不是么?”
    白若松从沈佳佳那双棕灰色的眼睛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冷漠的倒影:“你想说什么?”
    “我当然……”
    敲门声打断了沈佳佳的发言,也打破了二人之间紧绷的气氛。
    “喂。”是稍许有些稚嫩的女孩的声音,有些浓浓的不耐烦,言简意赅道,“有人找。”
    是小狼崽子阿悦。
    她没有点名道姓,但白若松也明白大概是找自己的,不然阿悦不会这么语气不善,毕竟她只讨厌自己,并不讨厌沈佳佳。
    “知道了。”白若松回。
    小狼崽子得到回应一刻也没有多停留地离开门口,白若松再度转回过视线去,沈佳佳已经坐回了绣墩上,一边打哈欠一边用手指摁碎炒得干酥的花生壳。
    她神色如常,仿佛刚刚那些争锋相对的话语不曾发生过一样,见白若松看自己,还神色温柔道:“怎么了,不是有人找你么,快去吧。”
    白若松想回以一笑,努力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转身打开门栅,跨过门槛的那一刻,面色难看得吓人。
    沈佳佳很不对劲。
    她一向感情充沛,属于看水浒传都会哭,遇到愤愤不平的事情气得半夜睡不着的类型。
    但在感情充沛的同时,她又具有一定的讨好型人格,在宿舍里插耳机看综艺的时候笑得大声一点,都会不自觉道歉。
    她绝不是一个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人,即便心里这样想,也绝不对说出来。
    白若松心事重重地站在廊下片刻,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以后,才拐过弯去了院子前边。
    殷照早就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完全不见踪影,院子里只有两个小萝卜头。
    阿乐怯生生地缩在廊柱后头瞧着大门口,小狼崽子则像门神一样堵在门槛后边,死活不让外边的人进来。
    白若松看见半敞的院门口站着一位纤长的身影,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徐彣。
    她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夹棉和领夹衣,领口两边和宽袖上都有雪白的一圈短毛,显得贵气十足。
    白若松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缺胯夹袍,悲伤地发现,目前为止好像只有自己是最穷的。
    “白大人。”徐彣看见白若松,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苦笑道,“你家小娃娃好似把我当成坏人了。”
    小狼崽子瞬间炸毛:“谁是她家小娃娃?!”
    “这是我去遂州办案的时候遇到的孤女。”白若松不得不解释了一番,对着小狼崽子道,“不是坏人,你带小阿乐进去吧。”
    小狼崽子看看徐彣,又看看白若松,拧着眉毛道:“你确定要把我这个唯一能打的打发走?我走了可没人保护你。”
    她居然知道殷照不能出现在外人面前,特地强调自己是“唯一”能打的,这让白若松有些惊讶,笑道:“徐大人也是文人,不会把我打死的,你放心吧。”
    “真的吗?”
    “真的。”
    小狼崽子僵持了一会,妥协道:“好吧,有事发生喊我。”
    她牵着怕生的阿乐一步三回头地回了房间,白若松大敞院门,侧身道:“大人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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