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有些人不必刻意勾引,只消去了矫造伪饰,便是妩媚天成。
    而门外,戚世隐对里面的暗流涌动浑然不觉:“衔墨说你白日里来的时候神色很急,定有要事,若不方便,你我隔门相谈便是。”
    “……很急啊?”
    灯火昏昧的书架前,那人哑笑低声,指骨轻慢扣住女子缠着白纱的左手。
    他指腹顺着她腕心滑上,一根根抵开她紧攥的五指,而雪后青松混着檀香垂坠,冰冷的恶鬼面甲俯在她耳畔。
    气息匀停而清长,像一场折磨人的酷刑。
    “你急着寻他做什么,戚白商?”
    “……”
    戚白商深吸气,咬牙,发力——
    拿肩骨狠狠撞开了身前将她压在书架上的清沉身影。
    “砰!”
    那人被她撞得向后,靠抵在了一侧墙上。却毫无意外似的,从恶鬼面具下缓撩起点墨似的漆眸,他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玩味,审视着她。
    戚白商心口微颤,避过眼,回头吹灭了烛火:“兄长,我已睡下了。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谈吧。”
    “…好罢。那你好好休息。”
    戚世隐在房外停了几息,脚步声便在寂静的夜色里远去了。
    惊魂初定。
    等人走远了,戚白商重新找回呼吸,摸索着点上烛火——
    书房里空无一人。
    就仿佛方才一切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戚白商顾不得许多,放下烛台便快步走到书架前,抽出其中一本。
    账册还在,安然无恙。
    “……”
    她长松了口气,可回过神,又有些奇怪地望向窗外的夜色。
    那人今夜,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
    庆国公府北墙外。
    停了许久的马车,在一道身影无声遁入车内时徐徐起步。
    马车无声而安静地行驶在宵禁的长街上。
    竟是畅通无阻。
    巡防的军士一队队从他们马车旁走过,像是对鬼魅般视而不见。
    唯有个别资历尚浅的小兵,会忍不住在拐角后回头,敬畏又渴望地看一眼那马车前矗立着的一面军旗。
    这般行出几个坊市远,马车终于在一家花楼后街转入某个巷子,又进到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居后院里,停了下来。
    院内,车帘挑起。
    驾车的“马夫”回过头,很是不爽地拽下了脸上的面巾:“如此良宵美景,竟然让本军师给你驾马,还跟做贼似的,专盯着人家后院。”
    话声未落,一个崭新的带着墨香的本子落入他怀里。
    云侵月眼睛一亮:“全誊上了?”
    “嗯。”摘下了恶鬼面,谢清晏弯腰从马车中走出。
    “才进去了那么一会儿就全背下来了?你这记性,不去做账房先生,实在是户部失了大才,”云侵月随意翻了两页,面上笑容沉了些,“尽是些国之栋梁啊。”
    “栋梁最知何处虫蛀,不买通他们,如何撑得住上京华盖?”
    谢清晏轻正冠带,侧眸,“留一半。”
    云侵月意外抬头:“不一网打尽?”
    “一同做尽了恶事,有人幸免于难,有人万劫不复……”
    谢清晏声线清和,低缓,眉眼峻雅,不沾一点烟火气。
    恍若谪仙,出口却是恶煞修罗似的判言。
    “这样才能让他们狗咬狗。”
    “好歹毒的计策,”云侵月轻嘶了声,笑却已经入了眼,“我喜欢。”
    谢清晏未在意,提着袍尾下了马车,他缓带轻裘地向那座屋舍走去。
    只是几步后,他停顿住,回身。
    “账册中并无安家嫡系。”
    云侵月道:“安惟演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让安家在这种事上犯险?不过即便没有安家的人,他门生党羽大半在内,足够了。”
    “不够。”
    谢清晏回眸,望向头顶那片清月,“还是给他们一个饵吧。”
    “嗯?什么饵?”
    “真正的账册,依然在戚白商手里。”谢清晏漫不经心地压平视线,向房内走去。
    “放她为饵,引人扑食。”
    “暗中究竟藏着多少豺狼虎豹,待他们撕碎了饵食血肉,去查那些嘴角沾着血的,岂不是一目了然?”
    云侵月站在他身后,哽了半晌:“你到底还是要她死啊?”
    “我给过她最后一次机会。”
    月下,房门合上,余声温柔又冷漠。
    “是她自寻死路。”
    第16章 杀机 是她。【入v通知】
    谢清晏亲至戚府之事,不出一日,便在上京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这一次的传闻却分作两拨:除了断言谢清晏在戚婉儿与征阳公主之间选了前者之外,还有不少人想起了前些日子,定北侯曾在招月楼雅阁当街允诺,代平阳王府向戚家大姑娘提亲之事。
    一时间,戚家究竟与长公主府还是平阳王府好事将近,也成了上京茶余饭后最热衷的话题。
    值此,庆国公府,主母房中。
    “那日将你禁足府中,便是不想你惹是生非,没想到,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胆敢到琅园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
    宋氏按着梨木桌沿向前,厌恶至极地瞪着堂下被嬷嬷押着跪地的戚白商:
    “万幸我替你遮掩了身份——否则此事传扬出去,你将庆国公府清誉门楣置于何地?叫婉儿在京中贵女间如何自处?”
    “……”
    堂下被押着的女子垂首无声,那副弱柳扶风似的模样,更惹得宋氏厌恶。
    她横了嬷嬷一眼。
    嬷嬷手中顿时发狠用力:“夫人问话,你为何不答?!”
    她掌下薄肩一沉——
    肩上被恶毒婆子一爪要捏碎了似的痛。
    戚白商唇色咬得微白,闷哼几乎要溢出唇角,却又被她生生咽下。
    ……这一下,定是要淤青几日了。
    戚白商想着,直等到对方松了手,她才颤着微微直起腰身。
    “回夫人,”雪白额上薄汗微湿,女子颜色浓而神色淡,徐徐伏身,“我是为了救婉儿。”
    “你还敢狡辩!”宋氏恨声,“婉儿后来在琅园躺了几日未起,定是你——”
    “若不是我,京中无人能治此秘毒。”
    戚白商轻声打断,在宋氏惊愕眼神里直身回来,“若那日,我未曾赶到,夫人可还有旁人能请去相救?”
    宋氏一哽,眼神微乱。
    她想起了那日二皇子与柳太医的惊慌,原本想出口的反驳也哽在了喉头。
    “好狂的口气!”嬷嬷却是不知宋氏所想,冷笑一声,“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夫人,不如将她——”
    “住口。”
    宋氏沉声打断,“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那恶毒婆子对上宋氏,登时就成了无力绵羊,诺诺地低回头去。
    宋氏冷眼看向戚白商:“你想吓我?”
    “这几日夫人在琅园照料婉儿,对秘毒之凶狠,我想您心中已然有数。”
    戚白商语气轻缓。
    “我若是夫人,当务之急,该是去查何人向婉儿下如此重手,才好做万全防范,免再生祸端。”
    宋氏冷哼了声,用力攥紧了桌首:“除了那个狠毒跋扈的征阳……”
    到底是顾忌戚白商在场,她没有说完。
    戚白商并未多言。
    从当日之事与今日反应来看,宋氏确实对那秘毒毫无了解,也半点不见心虚愧疚,既如此,那当年母亲害毒之死,便与她无关了。
    而征阳公主……她作为安氏贵妃所出,若是那毒当真是她指使胡姬下的,便有极大可能出自安家了……
    当年之事,真是安家所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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