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剩被宋氏瞪着留下的戚婉儿,以及一旁打开药箱做准备的戚白商。
    “戚二姑娘在琅园留下的伤病初愈,今日又逢惊变,不宜劳心。”
    谢清晏回眸,望向身侧。
    “其伤,你送戚二姑娘去另一座庐舍休息吧。”
    “是,公子。”
    拿起药纱的戚白商眼神轻动。
    谢清晏对婉儿还算细心体贴。
    虽他为人着实可怕了些,但若真心,也未必不是婉儿的好归宿。
    正想着,董其伤走到戚婉儿面前,冷眉冷眼地朝外抬手:“婉儿姑娘,请吧。”
    “那…阿姐保重。”
    戚婉儿小声嘱咐了句,望了谢清晏一眼,就跟着董其伤离开了。
    留下的甲士迅速清扫房内,又在这间门窗不足以蔽日的庐舍里,临时搭起三面屏风。
    戚白商准备完毕,拿起药箱中的铜剪,小心翼翼剪开了谢清晏被血色浸透的衣袍。
    烛火下,冷白如玉的肤色将血色衬得更刺目,修长脊骨凸起凌冽的弧度,像是碰一下都会划伤了她的手。而他脊骨侧旁,几乎斜贯到左肩的伤痕长得惊人。
    望着那狰狞翻出的伤口,戚白商轻屏息。
    以烛火灼过的清创药刀被她攥在掌心,她握起的手虚抵在他背脊上。
    谢清晏身上温度灼灼,像火似的,烫得她手指轻颤了下。
    “谢侯爷,你,发热了么。”
    戚白商不能确定地问。
    “…”一声极低的哑笑,在这暮色长贯的烛火里透出无意又蛊人的撩拨,“大概吧。”
    “不应当啊…”
    戚白商不解地咕哝着,她在脑海里反复了遍她配置的毒理药理,没想明白缘由,只能暂且先处置伤口。
    “这毒中被我添了麻痹散,再行止痛也无用。清创会很痛,谢侯……”
    “无妨,我不怕。”
    谢清晏微侧过清峻容颜,从眉眼到挺鼻再到薄唇,叫烛火一一勾勒过,湛然如神,更拨人心弦。
    察觉抵着他背脊下刀的女子手指轻颤,谢清晏薄唇微勾:“原是戚姑娘怕了么。”
    “我有什么…好怕的。”
    戚白商绷着脸,侧过身,将刮出的毒血没入旁边铜盆中,又重新以火灼过刀刃。
    余光见谢清晏转正回去,她才松塌下肩。
    屏住的呼吸也悄然长吁出来。
    最可怕的清创过程,竟是在一炷香内,便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戚白商最后上药时,犹有些难以置信——
    若非谢清晏背脊挺直、若非她偷眼看过,那一定要以为他已经痛昏过去了。
    近乎刮骨疗伤的可怖痛意,他怎么可能就那样阖着眼,连神颜都不见一分动容?
    或者说,能将这样的剧痛藏得分毫不显,这人对他自己情绪的掌控该是到了多么骇人听闻的可怖程度?
    戚白商不敢多想,快速给谢清晏敷上解药,又拿箱子里仅有的白纱裹过他修长劲瘦的臂膀。
    直到她左手绕过他身前。
    拇指根下,那点血色小痣盈盈入眸。
    谢清晏的身体忽颤了下。
    戚白商一惊:“弄痛你了?”
    “疼么。”谢清晏低声。
    两人同时开口,天光彻暗的庐舍内又同是一寂。
    戚白商有些恍惚:“什么…?”
    “那日在琅园,我弄伤了你的左手,我记得那时它也缠着用药的白纱,”
    谢清晏浅阖了阖眸,像是叹了声。
    “疼么。”
    戚白商有些理解不能地眨了眨眼。
    她那点烫伤,比起他肩背上这看一眼都觉着骇人心颤的长伤,哪里配得上一个“疼”字?
    他这么问……
    难道是在提点她,不要不识抬举?
    戚白商只觉京中这些人聊话可费劲,弯弯绕绕的,让人想不明白,就含糊道:“不疼,早已好了。”
    “那便好。”
    戚白商起身,顿了下:“我需要打个结扣,可以解开谢侯肩上衣袍么?”
    谢清晏垂着长睫,声线透出几分温和又放任的疏懒:“随你处置。”
    “……”
    他看起来对她还真放心。
    像是全无防备。
    戚白商悄然撇了下嘴角。
    若非早知他几次起杀她之心,说不准她还真要被他做出的这副任她鱼肉、清隽无害慵懒美人的模样,给诓骗过去了。
    一边腹诽,戚白商一边拉下了谢清晏肩上衣袍。
    他颈下,一根系着玉佩的红绳被牵动,藏在他袍襟内的翳影里,跟着她指尾勾动,轻晃了晃。
    戚白商怔了下:“抱歉。”
    “……”
    这一次,烛火烧灼着屏风内的昏昧,沉默更幽寂地长。
    戚白商拎着白纱,转回谢清晏身后,在他肩侧系起结扣。
    系完之后,她刚垂下手。
    眼尾余光却瞥见了他解开肩上衣袍后,露出的左肩后方落着一片绯色漫漫的疤痕,一直没入衣袍内。
    如美玉见瑕。
    戚白商一怔,指尖下意识地落在伤上。
    这是…陈年的烧伤。
    而且在左肩肩头。
    这里,为何叫她觉着有些眼熟?就好像是她曾在什么人身上见过——
    “簌。”
    衣袍被修长如玉的指骨拉回肩上。
    谢清晏起身,拿起被董其伤挂在屏风上的外袍,随手一展便披在身后。
    等戚白商回神时,那人已转过身,倦懒眉眼低睨着她。
    烛火绰约,叫他眼底晦暗难明。
    似是隐着一种揣摩。
    戚白商自觉失态,忙起身:“谢侯,我不是故意——”
    “此间既无旁人,”谢清晏声色清缓地截住,“你不是更喜欢叫我谢清晏么。”
    戚白商哽住。
    他说的显然是她今日生死之危前,咬牙切齿唤他名字之事。
    覆水难收。
    在险些要了她命的人面前,她也实难再假意作出什么卑躬屈膝的模样。
    不等戚白商服软,屏风上,那道清长身影便上前一步,逼近了她。
    那人低声,背光的眉眼里情绪更深邃。
    “我以为你不想为我治伤。”
    “…”
    戚白商低头,收拾药物的手一顿,索性坦言:“医者仁心。何况,若你死了,岂不是要我赔命。”
    背对着谢清晏的戚白商并未察觉——
    屏风上,青年颀长身影如玉山倾颓,几乎要将她单薄的影子圈禁怀中。
    直至最后一隙,才将忍着堪堪停住。
    那人声线低哑:“不会。”
    戚白商想起今日从始至终再没有一丝露面机会的安家死士,不由地停顿了下,心虚后怕:“还好今日喂在刀上的不是剧毒,否则……阎王收一人一刀,都能把我剁成馅儿了。”
    “……”
    谢清晏眼底浓墨迤逦,却又生生逼停在那一线。
    最后他狼狈垂眸,在戚白商收拾好药箱要转身离开前,她与他擦肩将过时。
    谢清晏忽开口:“蕲州少年,去给你报信了。”
    戚白商眼皮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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