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戚姑娘信么,”那人低声似颤似笑,“我若慈悲,早作白骨了。”
    “…………”
    漫长的寂静后。
    戚白商垂眸,双手交叠,她认真地低头,屈膝,朝他缓慢而掷地有声地作了礼。
    “我信。”她说,“谢清晏,是我错了。”
    “——”
    谢清晏怔在了那一礼里。
    数息后,他才叹然一笑:“你总是如此…”
    “?”戚白商茫然直身,“如此什么?”
    偏偏那人却不肯再说。
    他回身走到马车旁,为戚白商掀起帘子:“上车吧。”
    “哦。”
    跟过来的戚白商有些不习惯地扶起男式外袍的袍尾,跟着便对没有踏凳的车驾犯了难。
    以她的腿长,和这车驾的高度……
    戚白商把衣袍继续往上掀起,就准备爬上车驾——
    “…”
    像是错觉地一声低叹。
    戚白商还不及反应,手腕便被那人攥住,跟着腰身一紧。
    下一刻,她人就到了马车上。
    戚白商:“?”
    “哦,”谢清晏衔上她眼神,清声,温润又敷衍地补了一句,“得罪。”
    戚白商:“……”
    直到进了马车,落座下来,戚白商终于想起问:“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谢清晏望着窗外,低笑了声。
    “那名胡姬归属的胡商团,此次在上京中落脚的地方,湛云楼。”
    戚白商松了口气。
    听起来,至少是个颇有墨香的正经名字。
    -
    半个时辰后。
    戚白商站在马车前,隔着白色帷帽的白纱,她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这座脂粉香扑鼻、红袖满楼飘摇的——
    青楼。
    “它,叫湛云楼。”
    戚白商回头,看向身侧戴着玄色帷帽的人:
    “你确定?”
    玄色帷帽下,那人低笑了声:“不是你要我带你来的吗,七弟,怕了?”
    “……这有什么可怕的。”
    戚白商深吸气,回想了下那些纨绔公子哥的模样,迟疑生涩地装作昂首相,阔步向内。
    只是刚迈出去两步。
    “哎呦!凌公子来了!快,快,里边请!”楼内老鸨远远迎了出来,笑得满面褶子,挥着方绢,热情地扑向了戚白商——
    的身旁。
    戚白商不经意地回眸一看,却蓦地僵停住。
    两息后。
    谢清晏身前,刚昂首挺胸走出去的白色帷帽小公子嗖地一下回过身,险些扑入他怀中,细白指尖紧紧攥住了他的袍袖。
    谢清晏微微一怔,眼神微深,低眸望在她紧攥着他的手上。
    “七弟?”
    “……你为何不提醒我。”
    戚白商恼声却只能压到最轻,几乎是气音趴在谢清晏身前说话。
    她悄然指向身后,那个大摇大摆的纨绔身影。
    “凌永安——”
    “他怎也来了?!”
    第26章 胡商 半夜私会外男?
    戚白商问完,就觉着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在上京,谁不知凌永安这个名字和花楼是挂在一处的?若非如此臭名昭著,宋氏也不会急着赶着许她过去。
    真正不该出现在这儿的,是她这个凌永安尚未过门的“夫人”才对。
    “他在琅园见过我医女身份,会认出的。”戚白商想起那日被迫摘了帷帽的因由,向上抬头,偷偷睖了谢清晏一眼。
    没成想,他正垂眸低低望着她,也就抓了个正着:“你在怪我?”
    “……”
    戚白商一哽,谢清晏怎么总有不作声地盯着人看的毛病?
    “也是,怪我。”
    头顶那人低叹了声笑,抬手勾住她薄肩,将人扶带到他身侧偏后的位置,“那我藏着你,你躲好了。”
    戚白商一怔。
    这一刹那,她脑海里不期然划回一个早已暌违多年不曾梦见的声音。
    【我藏起你,你要躲好。】
    马车厢座的顶盖盖上前,最后一隙天光里,那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孩的声音微颤又带笑。
    然后“她”毅然决然地回过身,顶替了她,在夜色与火光里仓皇奔逃。
    带走了那些噩梦般的光影。
    那是她见“她”的最后一面。
    戚白商下意识地仰起颈,隔着帷帽白纱,怅然失魂似的望着身前那道清挺颀长的身影,想要找出丁点记忆里的熟悉。
    直到谢清晏停在几步外,回眸:“不走么,七弟?”
    “……哦。”
    戚白商回过神,跟上去。
    她一边走一边轻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又难过地低声自语:“你是不是疯了,胡乱联想什么。”
    两人前后步入楼中,迎客的堂倌路过见了,粗一打量二人衣着,登时便捧上笑脸:“二位公子,湛云楼观舞,可坐大堂散桌,也可去楼上垂帘的雅间,不知二位是——”
    玄袍青年停身,左腕掀抬,落入掌心的铜制方牌便被他食中二指衔停。
    修长指骨夹抵着,将铜牌放在堂倌的托盘里。
    “订过了,劳驾。”
    堂倌看清铜牌上的牡丹花样,眼睛一亮,原本还半抬着的腰立刻压到了最低:“二位请,楼上请!”
    木制花卉雕栏楼梯就在入门两侧,戚白商跟着谢清晏,压低帷帽,路过了背对她的凌永安。
    踏上第一级阶梯,她微松了口气。
    压着帷帽的手也放了下来。
    身后,凌永安的公鸭嗓忽起:“什么?牡丹阁叫人占了?谁敢占老子我的——”
    “牡丹阁,两位贵宾!”
    楼上的堂倌,楼下的凌永安。
    一前一后,声音交叠。
    当两道视线同时汇向对方,站在中间的戚白商颇有些“怎么就逃不过他”的绝望。
    “就是你们俩占了老子的牡丹阁?”凌永安脚步声拉短了他和戚白商本就不远的距离。
    “……”
    躲是躲不过了。
    戚白商压着白纱帷帽,回过身,刻意沉低了嗓音:“公子,我们预定在先。”
    “先什么先!上京的花楼里,就没有比我凌、永、安更先的人!”凌永安嚣张跋扈,身后的家丁也跟着帮腔。
    登时,一楼大堂八方客人里不少都望过来了。
    就连不远处的廊柱下,也有胡人模样的高大壮汉扶住了身侧兵器,防备地盯住这边。
    戚白商站在离地三节的楼梯台阶上,恨不得踹这个草包一脚。
    老鸨见势不好,又摸不清楼梯上,那戴着帷帽一黑一白跟俩无常似的公子是什么来路,她只得小心翼翼地赔着笑往凌永安身旁凑:“凌公子,楼里自然不敢怠慢您,这样,今儿让抱琴姑娘和流莞姑娘一同过去伺候您,就在杜鹃阁——”
    “笑话,我凌永安什么时候沦落到捡别人不要的地儿了?”
    凌永安一声冷笑,抬腿就踩上了第三级台阶。
    “我告诉你,今儿这牡丹阁,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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