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片刻过去,戚白商终于感觉马车停了下来。
    驾车的人为她掀开了帘子:“戚姑娘,到了,请您下车吧。”
    “多谢。”
    带着帷帽的戚白商顺着车凳下来,只是一边踩落实地,她一边四顾而迟疑:“这里,似乎不是琅园?”
    “回姑娘,不是。”驾车的车夫将车凳收起,朝戚白商示意,“请姑娘随我来。”
    “等等,”戚白商瞥见墙角探出的珍品玉堂春,心里忽乱了下,“那这里是何地?你们云三公子没说清么,我是来为谢公看诊的。”
    “姑娘放心,您要见的人就在此处。谢公今日下了朝,领了脊杖,并未回琅园,长公主命人将他带回了府里。”
    其貌不扬的车夫平静回头。
    “此地,是静安长公主府。”
    “…!”
    戚白商险些拎着药箱调头回马车里。
    ——
    长公主府,明月苑。
    府里的下人们皆知,谢清晏自十二岁从长公主封地的汴州春山迁入上京,便住进了明月苑里。只是那年岁末,驸马带其从军,至此谢清晏便久居边疆,鲜少回京了。
    连带着这明月苑也无人居住,虽有长公主安排着下人日日打扫,却难免生了荒凉之感。
    而今,却还是谢清晏此番回朝,头一回住进明月苑里。
    只是长公主殿下却开心不起来。
    她正坐在屏风外,拈着佛珠,双眼微红,显是哭过了:“……你明知陛下心意,昔日要娶婉儿已是强求,如今何苦又与他作对?”
    “清晏不孝,劳母亲忧心了。”
    房中有人低声,温和平静地答道。
    谢清晏伏身榻上,外袍尽解,只着了里衣,薄被从腰下覆过。他背上殷殷错落着血红,透过了雪白单薄的里衣,看着刺眼可怖。
    长公主府的亲信医者正小心翼翼地从血肉上撕裂衣衫,为他止血。
    “皇兄既决意为之,便是谁都拦不住的,你又何必?”长公主劝着,“我早便听闻这个戚家女子生得极美,叫聪儿都起了心思,可偏有过流落青楼的名声,如此,若能嫁去北鄢,成和亲之举,也不失为一桩美……”
    “母亲。”
    谢清晏少有地打断了长公主的话。
    停了两息,他低哑声线里似透着几分倦怠,“我累了,母亲,今日便请您暂回房休息。我之后再去向您请安。”
    长公主轻叹了声:“也罢。”
    她起身,刚要向外。
    合上的门扉间,在左右侍立的下人中央,又投下了两道影。
    其中一道男子身影低头作礼:“禀主上,云三公子为您请来的医者到了。”
    “……”
    阁中一寂。
    屏风内,榻上之人的气息像是忽地一顿,又沉了下去。
    谢清晏低声:“请她进来。”
    长公主正疑惑:“府中有信得过的医者,何必还叫旁人来?”
    门扉打开。
    戴着帷帽的女子清影翩然于庭院之前。
    隔着帷帽白纱,提着药箱的女子显然也是一惊,跟着伏身作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打量过她,没看出什么,跟着点头:“起来吧。”
    “谢殿下。”
    戚白商起身,只觉心都快从胸口里跳出来了。
    她侧过身,低头等着这位往外走的长公主殿下先离开。
    长公主从她面前走过,就要踏出门扉时,身影忽地一停。
    她回眸,目光定在女子拎着药箱的左手上。
    白皙纤细的指根处,分明落着一颗雪中红梅似的小痣。
    “你……”长公主悚然一惊,回头看了眼屏风内,跟着落定在女子的帷帽上,她面色稍沉,“摘了帷帽。”
    戚白商僵停:“殿下?”
    长公主难得显了怒色,向左右一望:“你们,摘掉她的——”
    “谢公!你身上有伤!动不得啊!?”
    屏风内传来医者骤然惊声。
    刹那之后。
    只着里衣的谢清晏已是眉眼霜寒地踏出屏风,原本向后躲过两位侍女摘帽的戚白商手腕一紧,便被他拉到了身后。
    “出去。”谢清晏冷眸一扫。
    如凌冽彻骨的寒风,夹着冰雪涤荡屋内。
    除了长公主与谢清晏身后被死死握住手腕的帷帽女子之外,所有人不敢等第二息,纷纷低下头,快步跑出了明月苑。
    须臾,风停雪霁。
    长公主至此才慢慢回过神,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个叫她陌生的谢清晏:“晏儿,你那日所说,梦中仙……”
    “酒后妄言,母亲莫不是信了?”谢清晏松开了钳握着戚白商的指骨,眉峰微微抽动,身影难察地轻晃了下。
    “如若只是妄言,那你又为何要藏起她?”
    “……”
    谢清晏低垂的长睫如羽,密匝匝地遮蔽过了他眼底涌动的情绪。
    不知想透了什么,几息后,他忽颔首。
    “也该叫母亲知晓。”
    谢清晏转过身,在戚白商望着他的伤而失神不防备的须臾里,他抬手,微灼的指骨掀开白纱,抵上她下颌,将帷帽松解,脱下。
    “…谢清晏!”
    戚白商猛然回神,再抬手想拦住,却已经晚了。
    谢清晏轻咳了声,咽下口中血腥气,这才缓回过身。
    “若送她和亲,”
    在长公主不可置信地睁大的眼前。
    谢清晏清疏冷淡地启了声:“纵是忤逆圣意,有生之年我也势必马踏北鄢。”
    第68章 除夕 你要嫁他?
    在向来以母慈子孝、皇室典范闻名大胤的长公主府,戚白商有幸见证了长公主第一次被谢清晏气得拂袖离去的场面。
    回过神,面对着人去楼空的明月苑,戚白商整个人都有些木了。
    她就不该在听谢清晏受了脊杖后便鬼使神差地出府前来。
    从今日起,继谢策之后,大胤皇朝中最有权势的长公主殿下,怕也是要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戚白商幽幽缓缓地一叹,拎下药箱,转身。
    谢清晏扶着屏风入内,只给她留了一道在苍白里衣与殷红血痕之下略显清瘦的背影。
    他的背影像有眼睛,还能一眼看透她心思——
    “虽是一母同胞,但与陛下不同,长公主心慈手软,悲天悯人。即便知道了,她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戚白商已经有些习惯了谢清晏私底下对圣上不以为然的轻忽怠慢,只是听着这话,仍有些别扭。
    她拎着药箱跟入屏风,将药箱放下,打开,又来到榻前准备给刚皱着眉坐下来的那人搭脉时,才忽然反应过来“别扭”的原因。
    戚白商眼皮轻跳:“长公主?”
    “怎么。”许是那脊杖的缘故,谢清晏此刻神容有些倦懒,他抬了抬眼,配合地将手腕搁在她取出的脉枕之上。
    戚白商三指定脉,搭上去,然后才徐声道:“谢公对长公主殿下的称呼,不似母子。”
    “……”
    戚白商说话时一眼不眨地望着谢清晏。
    那人眉眼幽深,不见半点波澜起伏——若非她定关之处,原本平稳的脉搏忽然顶过她指尖,那她定以为谢清晏真如面上这般古井无波。
    谢清晏显然也已察觉了。
    他眼神淡淡扫过她搭脉的手,又徐缓撩起,落在她面上。
    许久后,谢清晏从戚白商不肯退让半点的如水清眸间挪开了眼:“我说过,不要试探我。”
    他收抬手腕。
    戚白商顺势换诊,握住了谢清晏另一只手臂,力道强硬地压着他放到脉枕上。
    ——若是谢清晏想挣脱,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但他没有。
    近乎任她施为,他将右手也送到了脉枕上。
    戚白商似乎不察什么,垂眸给他换手把脉,她平静地垂眼:“怕什么,谢公又不会杀我。”
    轻音掷地时,戚白商指尖微抬,挪眼向药箱,就要结束脉诊。
    然而她手指尚未离开那人手腕三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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