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不信由陛下。”
    恶鬼面下,清声如许,却叫殿内众人色变——
    “即便不为陛下,为了上京泱泱百姓,玄铠军亦不会让乱臣贼子得逞。”
    说罢,他没去看谢策勃然色怒的神情,回身,覆着护甲的小臂挥起长帔,向外踏去。
    “玄铠军,随我杀敌。”
    “是!!!”
    大殿里外,应声如雷。
    云侵月藏于众人后,最快时间跑到了殿门外,此刻正在阶下截住了谢清晏。
    “你伤尚在身,答应我,绝不能拼命。”云侵月少有肃然,拽住了谢清晏的手腕。
    谢清晏侧眸,没有停顿,声线甚至温柔似笑:“好啊,我答应你。”
    “……”
    云侵月的脸色却更难看了,他扭头瞪向不以为意地走出去的身影:“谢清晏!”
    那人并未停顿。
    像慷慨赴死,从容无畏。
    云侵月狠狠一咬牙:“戚白商不在春山,而在衢州!今日是她与兆南许家那个小子的大婚!!!”
    “——”
    走出的身影骤然滞住。
    唯长风掠过巍峨宫廷百丈玉阶,吹得那人玄明铠下红袍猎猎。
    云侵月攥拳,厉声:“谢清晏,你想清楚,你若就此放手,今夜之后戚白商便是他人妇,此生此世与你再无瓜葛,纵是黄泉碧落再相见,她也是与旁人生同衾死同穴!!你若放得下看得开,自求死去不必等她!”
    “……”
    那道身影停在原地。
    像是短暂的数息,又像是漫长如白驹掠过风云变幻的长河。
    终于,那人再次向外走去。
    云侵月骤然红了眼眶,狠狠背过身,像是不愿再去看那道如赴死般的身影。
    他并未见——谢清晏垂手从腰间取出一只不离身的药瓶,将里面唯一一粒极小的药丸倒出,含在了唇间。
    ——
    那是一场足以载入大胤史册的恶战。
    以寡敌众,以明对暗,又是在逼仄的宫城坊市间以骑兵对阵步兵,还要顾忌“战场”中街巷里的百姓,玄铠军大概是经历了最吃力的一场。
    好在谢策坐立不安地守在殿中,终于等到内侍邱林远连滚带爬地扑入殿内。
    也不知是摔的还是沾的,抬起头来的邱大监一脑门的血,却连擦都顾不上,喜不自胜地指着外面:“陛下!胜了!玄铠军胜了!!”
    “……”
    在不安聚集在殿内的百官骤然涌起的议论声里,云侵月长松了口气。
    御座上,谢策铁青的脸色也稍稍缓和:“召谢清晏入殿吧,朕有话问他。”
    提到这个,邱内侍脸上的笑容戛然止住。
    谢策察觉什么:“……他人呢?”
    邱林远僵着低下脑袋:“城门大捷之后,谢将军,谢将军他……”
    “说话!”谢策怒拍案首。
    邱林远慌忙磕头:“谢将军率玄铠军一队骑兵,疾驰出城,朝西南去了!”“——?!”
    云侵月僵在了百官间。
    ……西南,衢州方向。
    他两眼一黑,向后倒去。
    在一片压低惊慌的“小云大人”的呼声里。御座上,谢策脸色难看到了一个极致。
    几息后,全大殿都听得他们陛下有史以来最暴跳如雷的怒呼——
    “抗旨不遵!他谢清晏要造反不成?!!来人,给我把他捉回来!下狱!!!”
    -
    婚房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戚白商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将缝好的团扇放到膝前。
    团扇上绣着的本是一幅鸳鸯图,白日里不幸磕在桌角上,从中间裂开了好大一条豁口,如今被戚白商拿银丝细线尽力补救过来。
    虽说缝是缝上了,但怎么……
    “哎呦,我的姑娘哎,哪有大婚的日子在新房里做女工的?”
    喜婆从外面拎着张鸳鸯戏水的喜帕进来,看见了戚白商手中还未放下的针线,一边走一边朝她挥那条喜帕。
    “没找着大婚能用的团扇,不过还好有备用的帕子……这团扇姑娘就不必缝了,缝好也没法用,大婚用这个裂开过的,多不吉利啊?”
    戚白商收起针线,淡然垂着眸:“已经缝好了,我也没有要用它。”
    “那姑娘费这些工夫?”喜婆不解。
    “左右无事……”
    戚白商一顿,还是直言道:“看它豁口,总觉难安。便当是取个心安吧。”
    喜婆一愣,跟着笑呵呵的:“懂了,姑娘看来是当真喜欢姑爷的!”
    “……”
    戚白商微怔了下。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团扇扇柄,这才想起,方才缝制这把团扇时,她怕有事的……并非许忍冬,而是谢清晏。
    不该如此。
    戚白商轻掐住掌心,叫那点痛意清晰。
    即便她知晓谢清晏有诸多情非得已,知晓他对婉儿并无情谊,可那终究是他已经选择了的。
    她不应、也不能再将所有人推入那个境地。
    今日之后,便断绝此念,摆脱广安郡主或和亲或入宫的命,去做她本想做的、像老师一样走遍天下的游医。
    戚白商想着,拿来旁边的妆奁,打开,将团扇放了进去。
    只是不等合上。
    喜婆停在她身外,低头瞄了眼:“姑娘这是绣了一片竹子?”
    “……”
    戚白商扶着妆奁的指尖微颤了下。
    她低眸,匆匆瞥过团扇上那片银丝勾勒郁郁葱葱的竹林:“竹子修长,能遮扇伤。”
    “姑娘绣工虽差了些,但这竹子的风骨韵味,却是神秀啊。”喜婆笑着给戚白商整理妆发,将喜帕盖在她头上,“要我猜,姑娘原本闺阁住处,定有一簇新竹,日日窗外探看,是不是?”
    “……”
    戚白商匆忙合上了手中妆奁:“物是人非,前事不追。”
    不等喜婆再赘言,她轻声道:“我有些倦了,想自己待会。”
    “好吧……”
    喜婆迟疑了下,收回手:“按姑娘吩咐的,今日庄子中大宴宾客,凡是愿来的云歌县人士,皆不设拦。新姑爷来得兴许会晚些,姑娘若是有事,唤我一声即可,我就在院中东厢房里。”
    “好。”
    戚白商前几日接连赶路,好不容易从谢清晏安排的人手中脱了身,却发现离京已远,春山与衢州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折返了一日才远归衢州。
    回到衢州后,更是为大婚之事忙得焦头烂额——
    她不敢拖延,免上京有人抽出空来对付她,若不早早将她这个“广安郡主”已经嫁人的名号宣扬出去,只怕谢聪未必死心。
    如此在衢州敲锣打鼓地宣扬两日,终于迎来了这场大婚的终局。
    今夜过后,一切将尘埃落定。
    只等上京那场龙争虎斗水落石出,届时,她便能陪在老师左右,游医天下去了……
    不知,许忍冬是否愿一同去。
    若是不愿,便叫他留在衢州庄子里,替她打点妙春堂之事好了……
    乏累使然,戚白商慢慢想着,便无意识地歪下脑袋,最后靠在了床柱上,睡了过去。
    兴许是太累了,连梦都细碎,只有些捉不住的画面,叫人忧思难解。
    半梦半醒间,她隐约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嘈杂。
    不过今日庄子里人多,难免有些热闹。
    直到——
    “砰!”
    婚房的门被人撞开了。
    像是金戈铁甲交碰的清锐声响,叫睡梦中的戚白商蓦地一警。
    她本能抬手向后,摸到了她藏在枕下那把刻着绯衣的匕首。
    ——
    这也是她当日逃离前,唯一从绯衣楼中带走的东西。
    戚白商不由地屏息,竖耳。
    一道脚步声清缓踏入门内,一步步朝榻前走来,最后停在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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