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座上伸了个懒腰,瞪他一眼:“你不知道,这人原是个疯的。”
    陆清和道:“赵世子?如何疯?”
    将毛笔随意搁在镇纸上,谢辛辛思索道:
    “那是很小时候的事了。谢家与王府说亲时,宣王府抬着礼品来访,那时赵世子似乎与我在花园里见了一面。”
    “我在家没规矩惯了,只顾着玩王爷送给我的一只含着玛瑙珠子的玉虎,对赵世子说话敷衍了一些……”
    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谢辛辛坐起身子,才要恼他,却见这人眉宇之间像有缱绻温柔。
    她才收了性子,没多想,继续道:“他当时看不出来什么。后来爹爹说,世子回王府发了好大的狂,发卖了好些下人,还险些把王爷给打伤了。你说这是不是疯?”
    疯不疯不知道,倒早有耳闻此人性情暴虐、阴晴不定。
    “此种婚约,作废也是幸事。”
    谢辛辛笑着向他,不答。
    ……
    次日一早谢辛辛还未清醒,就被陆清和拉来到孟安下辖的矿山处。
    两人再加一个阿凤,一行人临到矿场,远远望去的时候,似乎还能看见矿丁在其中劳作,等他们走近,这批人却又无影无踪了。
    她勉力睁着眼睛,将脑袋中的困意甩出去:“方才那些人呢?”
    陆清和道:“有古怪。”
    什么古不古怪,她昏昏的懒得去想,抱怨道:“既然昨日说开了,此后你有什么发现、什么计划,回家再同我讲就行了,何苦清早拉我往山里走。”
    昨晚上她翻来覆去地想事情,没睡一个整觉,最后得出结论:既然陆清和说此案必须和宣王府有关,那王负的嫌疑几乎不用她动手就能洗清。谢家案的卷宗已然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那她还努力什么?
    仿佛知道她的意思,陆清和温温和和地应她一句:“休想躲懒。”
    “好硬的心肠。”谢辛辛嘟嘟囔囔,“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嫁你?”
    陆清和身形微顿,耐着心跟她道:“你不是想破谢家的案子?”
    她一愣,清醒了几分,点头称是。
    “那便好好跟着……”
    他轻轻道,最后几字几乎微不可闻。
    “好好学些这些,在我身边。”
    第27章 青鬼
    谢辛辛从未见过这样的山。
    莲州少高山,多丘陵,她只见过矮矮的小山丘,漫山遍野的紫堇花和番石榴,茶农在山坡上种高低层叠的茶树,风过时,浅青浓翠像湖水绿波一样俯仰。
    而矿山只有稀稀拉拉的植被,像绒毯一样低矮的劲草紧紧扎于黄土上。比绿植更多的是泛着血色的山土截面。
    走在山路上,两边锈红的土坡像浸着血一般,看得她有些心慌。
    联想起方才忽然消失的矿丁影子,她不觉向陆清和贴近了一些,找个话头起话道:
    “你上回提到郭知州……”
    陆清和睨了她一眼,笑意中有些揶揄:这回愿意说了?先前不是一口咬定自己与郭知州无干么?
    谢辛辛看懂他眼里的意思,低下声道:
    “先前你也没说你是冲着‘嫁祸’宣王府来的,我怕横生枝节……现在知道了我们目标一致,我替他为王负翻案,你把罪名推到宣王府的头上。我也不必瞒着你。”
    迎面一道小土坎,陆清和向她递去一只手背,她也极自然地搭上,借力迈了过去。
    陆清和道:“他又是用了什么好东西,和谢小掌柜交易的?”
    不知为何,谢辛辛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像是在怨她之前把他们二人之间的合作总说成“交易”。
    她衡量了一下轻重,说道:“是谢家案的卷宗。”
    “我本不该告诉你,只因此事可能与你的主家还有几分关系。”
    “我的主家?”陆清和皱眉:“……北瑛王府?”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是。”
    “不过你想想,谢府的火烧得离奇,官衙无所作为,幕后之人必是有滔天的势力。因我爹娘一直倾财支持宣王府,谢家落得这个结局,宣王府必然也不愿意见。”
    “我谢家倒了,宣王府失去一个交好的豪商富贾,谁是受益最大的呢?”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等着陆清和接话。
    可他忽然停下脚步,锁着眉一语不发,她便自己接道:“正是宣王的死敌,北瑛王。”
    “若能拿到卷宗,我便能想办法证实这个猜想。”
    “你为何不说话?”她偏头,问,“我有何说的不对的地方?”
    他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你分析得对。”
    逻辑清楚,思路正确,让他不禁怀疑,谢府的案子是否果真有父王或大哥的手笔?
    得到认可,她接着道:“本来我不愿意和你说这些,但想着,我们既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到时若真去了云京,我要在北瑛王府上找我的仇人,也许还需要你帮衬我一些。”
    谢辛辛从腰间围带上抽出短剑,依旧是用素绫缠得结结实实。
    陆清和任凭她拿裹着绫布的剑尖抵上他的胸口,悄悄用负于身后的手按下阿凤。
    谢辛辛拿着剑锋在他心口画了一个圆,笑道:“你不会背叛我的吧?”
    陆清和想到父兄,想到北瑛王府,只觉得自己对此无法保证。
    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只抬手将剑刃缓缓压了下去,道:“剑不是这样握的。”
    说罢,将自己的手掌覆上她执剑的手,帮她微微调整了姿势。
    谢辛辛猛地抽回手来,捋了捋鬓角的碎发,只说:“那你下次再教我就是了。”
    于是她收了剑,转身闷头向前走,走了两步才听到身后阿凤叫她:
    “谢掌柜,走错了,矿洞在另一边!”
    她又转过身来,闷声道了声知道了,像个气冲冲的小牛犊,低着头走了回来。
    气什么呢?谢辛辛也不知道。
    气他趁机摸了自己的手?
    可她对他什么过分的事没做过?甚至还给他下过玉肌香。
    退一万步说,哪怕是为了寻仇,她都存了要与他成婚的心思,摸个手有什么大不了。
    她只知道自己很抗拒这种感觉。仿佛只有她撩拨陆清和的份儿,还轮不到陆清和自己走近她。
    若主动权从在她手上,她便有把握守住自己的心。
    转过一道弯,远处传来呜呜之声,似风声又似人声。
    走近一看,萧索的树干上挂着几片招展的白布,应是生者为在矿难中丧生的死者所布置。
    树下跪坐着一个矿工打扮的在哀悼,唉声叹气地用黄纸折着元宝。在他之后,一道黑漆漆的圆拱洞口浮现在眼前,洞孔深处似乎被碎石掩埋。陆清和说,就是这了。
    跪着的人呜噜噜地低声哭。
    阿凤上前拍了拍他。这人抹着鼻涕一转头——
    竟是老熟人!
    “……黄三?”陆清和迟疑道。
    黄三转过头来,泪眼朦胧,“……恩兄?你怎么在这里?”
    冤家路窄,阿凤不动声色地往二人身后缩了缩,生怕黄三发现当街殴打他的正是他“恩兄”的小侍从。
    “我……”陆清和紧急回忆了一下当时他与黄三侃天地时,给自己捏造的人物背景。
    若记得没错,当时他说自己是莲州商户,因行商走货来到邺州。
    陆清和道:“上回从黄三兄处听说了矿洞坍塌的玄机,心有不忍,特带妻儿前来悼唁亡魂。”
    妻儿?
    谢辛辛与阿凤对视一眼,默契地贴近了些,稍显亲近。
    黄三闻言,更加泣不成声,嚎啕大哭:“恩兄啊……兄弟们被活埋在洞里,王头儿又被无辜关在大牢里,这个孟安却还好好的……”
    说到孟知监的名字,他忽然惊恐地捂住了嘴:“说不得,说不得,在此处说不得。”
    “此处?”谢辛辛看了看四周,“有何特别?”
    黄三将一根指头放在唇上,小声道,“此处是孟知监的矿场。他手下有一批工人唯他是从,脸上刺着大青,凶悍得很!”
    谢辛辛像听神怪故事一般,一时给说愣了,道:“你说的这个孟知监,是我们知道的那个孟安孟大人吗?他瞧着哪有这么厉害?”
    他们所见的孟安,明明书生模样,恭而有礼,抱拳作揖的时候恨不能把身子低到地上。俗话说礼为情貌,这样一个人,能养出一批唯他命是从的凶将?
    纵是性格强势的孟夫人,也有能说出“读书可修身救国”这话的涵养,更不像是做这种事的。
    黄三急道:“怎么不是,他若没有这批人,那时候威胁我说‘不许声张,否则性命难保’,爷们我会怕他?从前打矿的时候,那群脸上刺青的人向来不同我们一起吃饭睡觉,时不时就往孟知监的帐子里跑,大家伙儿都看到的!”
    他激动恳切之状,实在不像是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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