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想到濒死之际,才发现自己如此糊涂。
    阿凤问:“他笑什么?”
    佘半仙不答,努力靠近谢辛辛,伤口因而被扎进地面的利剑撕裂,涌出汨汨鲜血。
    “小心……赵世子……牢狱之灾……我没骗你……”
    谢辛辛心念急转:“你是说我的牢狱之灾和赵都云有关?”
    佘半仙用仅存的余力轻轻点头:
    “他……”
    他字未完,余音渐弱,散入了夜色里。
    “他死了。”阿凤道。
    不待谢辛辛多思考,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官靴的脚步。
    “何人在那!!鬼鬼祟祟!”领头的士兵高声喝道,“夜巡司巡逻查问,前人站住!别动!”
    陆清和当机立断:“怕是赵世子安排收拾残局的后手,若再逗留,他们极有可能将佘半仙这一命赖到我们身上。阿凤,你带宋嬷嬷回府,而后来边姑娘家与我们汇合!”
    士兵远远喝道:“躲什么?站住!”
    匆忙之际,宋嬷嬷却拉住谢辛辛:“小小姐,我还有一事未说。我帮了你这一次,自然也是有需要小小姐的地方……”
    谢辛辛忙道:“那是自然,嬷嬷你快说,只要是我能做到之事,我都答应你。”
    前面一具咽了气的尸体,后方一队巡逻兵骑马追来,宋嬷嬷却郑重其事地朝谢辛辛行礼。阿凤急得催促:“宋嬷嬷,你快些。”
    宋嬷嬷深重开口:
    “请谢小小姐助我。”
    “请谢小小姐助我,给老王爷一个痛快,让他有尊严地,入土为安。”
    不给谢辛辛更多时间讶然,身后追兵已至,混乱之中她慌张点头:
    “我答应你。你放心,嬷嬷,你先随阿凤回府,我们晚些再说!”
    遂两路人朝两个方向散去。
    佘半仙的尸身留在原地,兀地,血迹上溅起两滴雨。
    两位巡逻兵追上前,也不惊讶,熟练地将尸体抬走,余下的人便陆续上来清洗地面。
    一人问:“头儿,那些人跑了,怎么办?”
    领头的忖了忖,道:“把尸体处理干净些,别叫人再发现。世,……云顺郡王只叫我们杀人,没说别的,别给我节外生枝。”
    ……
    莲州许久没下雨了。
    先是天蓦然地沉下来,几滴如田蛙凫水一般的小雨。然后是断裂的珠帘一般,倾倒在大地上。
    他们逃回到边青昙的住所时,天已蒙蒙灰白,雨才落下来,夹杂着池塘和泥土的腥味。
    陆清和假死这几日,为防玉春楼中的宣王府耳目,他与谢辛辛一直在边青昙家聚首,几人早把边青昙家当做秘密据点一类的地方。
    但今日不同,今日边青昙兀然在郭府出现,举止奇怪,谢辛辛摸不准她的意思。
    此刻雨声扰耳,天光蒙眼,血光乱心,几人奔逃而来,顶着雨丝围在边青昙家外,皆是模样狼狈。
    谢辛辛心中乱作一团,也不知边青昙回家没有,拍了拍院门,只叫:“宛姐姐,你在吗?”
    却无人回应。
    谢辛辛拍得用力了些:“宛姐姐,宛姐姐!”
    “宛姐姐,宛姐姐!……宛姐姐她为何不在,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陆清和双手轻握她肩膀,让她看着自己,温声道:“你看着我,先别慌。”
    谢辛辛的眼睛有些红:“我……”
    “许是我才目睹那个道士他……我心里头,有些不舒服。抱歉。”
    陆清和脱下外袍,覆在她头顶上,转向院门内道:“边姑娘,你在吗?”
    依旧是无人回应。
    谢辛辛仰头看他,内衫被雨水薄薄打湿,微微透着肤色。再看头顶,他脱下的外衫早已浸透了雨水,防不住什么雨丝,倒湿答答的贴着她的头发。
    她笑了一下,将他的外袍夺到手里,索性淋着雨骂他:“你这衣服比雨水还凉呢,我才不要。”
    陆清和心头一动,隐约间能察觉,她自郭府回来后,已然撤下了一道心防。
    也不还嘴,对她道:“边姑娘也不在,你且别急。她们两人从前不是经常一起出门么?如今时辰尚早,或许是采药材还未归家罢了。”
    谢辛辛想了想,说这会子下着雨,若是采药,早该归家了。
    阿凤道:“刘宛娘子许是回玉春楼了呢?那个姓李的坏人死了,刘宛娘子其实早就可以回玉春楼去,先前她说是不急,才多留了几日。”
    谢辛辛:“有理。如此,我便先回玉春楼看一眼。”
    陆清和忙道:“此处离玉春楼还有些远,先去租一辆马车,我们与你同去。无妨,我们在马车里,不出去,你有何事便来马车找我。”
    阿凤重重点头:“找我们。”
    陆清和:“……嗯。”
    三人回到葫芦巷子里,陆清和寻着一个卖早点的铺面,腾腾地冒着热气,便将谢辛辛按在这里:“且等等我。阿凤陪着你。伙计,来一盏热汤,麻烦快些。”
    于是披着雨就要冲将出去,阿凤忙道:“公子你做什么?还是我去租马车吧,这儿巷子窄,车进不来,你和谢小掌柜在此处稍候。”
    陆清和顿下脚步,侧身道:“她才受了惊,你有功夫在身,留在这里她多少安心些。”
    云层压了下来。
    谢辛辛胸中本也像被乌云堵着,却被他几句说得像电雷闪动,松松地落下雨来。
    她伸手拉了拉他:“你陪着我吧。”
    陆清和扭头,微微怔神。
    阿凤却笑得牙酸,踏着积水小跑出去。
    谢辛辛拉他坐下:“你坐你的,愣什么。”
    陆清和下意识接上,道:“你好像不怨我了,是因为觉得谢家一案和北瑛王府无关了,所以不生气了?”
    谢辛辛将手上他湿透的外袍朝他一扬,水珠险些扬到陆清和脸上,惊得他眯眼一挡。
    “你原来知道我生气?”她骂他,“那你还装作个闷葫芦?我生气,你就什么也不做吗?”
    “我……”
    “你先别说话。”谢辛辛打断他,“什么叫谢家一案和北瑛王府无关,我便不生气了?你将我当做什么人?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人?”
    陆清和恍然:“那,你是因为……?”
    谢辛辛用眼角看他:“因何?我是因何?现在是我在问你的话。”
    雨势好像更大了些,店家上了一碗热汤,吆喝声也被雨声打碎在地上。陆清和张了张口,谢辛辛一时怀疑是他没出声还是被雨声盖了过去。
    直到他的的确确开口道:“我确有话要对你说。”
    谢辛辛状若不经意,掖了掖鬓发:“什么话?”
    陆清和道:“之前我一直瞒着你。其实我……无甚官职,更不在大理寺任职。”
    “我不是想听这个……”谢辛辛说了半句才回神,啊了一声,“那、你是什么官?”
    陆清和心跳得很快,只说:“不重要。我只是不想再瞒着你。从前,我查案也并非是为官家查的,而单是为了北瑛王府。”
    “这……”
    她一时转不过弯来,还未来得及想这意味着什么。说到底,她如今对陆清和做什么官,当什么值似乎并不那么在意。毕竟她的敌人,似乎已经不在云京。
    陆清和下定了决心,终于欲说出心中所想:“之所以如今要对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想请你,等我。等我回京,将我所查向天子复命,搏得权势官名,我定来求娶……”
    “公子!”阿凤从远处跑来,打断了她“谢掌柜!我已将马车赶到巷口,可以出发了。”
    谢辛辛喊了声知道了,转头问他:“你刚刚说定要做什么?被阿凤一嗓子盖过去了,我没听清。”
    陆清和笑了笑:“没什么。我忽然想起来,据那道士所言,谢家一案的卷宗是被赵世子偷梁换柱了。那么,你的仇人是否未必是北瑛王府?”
    那她,还需要嫁到北瑛王府中吗?
    谢辛辛怔了怔,点头称是,“我才知道原来先前的线索都是赵都云故意引导……我这段时间,怕是一无所获。”
    看她怅然,陆清和摇头道:“非也。依我看……”
    阿凤喊道:“公子,谢掌柜!”
    谢辛辛便起身催他:“先走吧,我先去找宛姐姐,晚些和你说。”
    如此费了一番时间,赶到城中时街道已然热闹起来,玉春楼内笙歌阵阵,觥筹交错。马车趁着这股闹意绕到酒楼后门处,在一处老垂柳下停住了。
    谢辛辛熟门熟路地抄小路绕进酒楼后院,也顾不上寻一把伞,直奔刘宛房中,推门而入——
    “咦?”刘宛被突然打开的房门骇了一跳,转过身来,慌忙道,“辛辛,你怎么淋着雨?快进来坐下!”
    “宛姐姐?”谢辛辛执了刘宛的手,“你怎么一声不吭回来了?我去青昙姑娘家里没看见你,吓死我了。”
    刘宛替她拂着水,埋怨着:“这么大人了,如何还是不会照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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