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淮明笑了笑,委婉地摇摇头:“你多吃点……”
    方宜了然,不再给他夹菜。
    这一幕不禁让她想起,去年冬天,他们在布兰卡餐厅的那顿晚餐。
    后来方宜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很多次想起那他病倒前的最后一顿饭……那时他恐怕已经病得很重,饭桌上却依旧为了不扫兴,将她推荐的冷食全数咽下。
    眼前郑淮明笑着的模样,和曾经他那张苍白的脸逐渐重合,方宜不禁有些难过。
    当时她是有多迟钝?
    思绪飘远,她切牛排的动作慢下来,眸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低沉。
    对面郑淮明看在眼里,误会了女孩的失落(aamd),愧疚道:
    “不知道我们走之前……还能不能再订上那家餐厅,山顶还有一家咖啡店,明晚我们去吃点甜品,好不好?”
    说着,他换了叉子去扎那块牛排:“这么好吃吗,我尝尝……”
    方宜回过神,连忙阻止:“我没有不高兴,你不许吃!”
    见郑淮明对自己如此观察入微,她心里有点酸涩:
    “我只是想到了之前的事,上一次在布兰卡……”
    郑淮明的动作一滞,轻轻将叉子搁在盘边,唇角弯了弯:
    “那些早都过去了。”
    方宜眼角有点红:
    “我确实想去萨莱夫山,想和你分享好吃的……但前提是你也由衷地开心。”
    “和你在一起,我做什么都很开心——”
    “那不一样。”她眼角有点红,“你明明就是在勉强自己身体。”
    “你以后不许逞强,吃不下、累了都直接跟我说……你难受,我会更心疼的……”
    郑淮明注视着她认真的眼神,眸光微微潮湿。
    他郑重地,轻声答道:“好。”
    日落斜斜地照进来,吊灯尚未点亮,霞光落在郑淮明身上,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目光也如这晚霞一般温柔流淌,静静望着她。
    此时,两个人面对面而坐,一切都是这样踏实、温暖。
    “我觉得这里比萨莱夫山好,要好一万倍。”方宜不禁笑了,“你就乖乖喝粥吧,这些好吃的全是我的!”
    郑淮明弯了唇角,牵过她的手,指尖轻轻在掌心挠了挠。
    意味深长道:“我也是。”
    你的。
    -
    夜里,方宜拒绝了他再出去逛逛的提议,强行将人扣在酒店房间休息。
    等她洗完澡出来,只见郑淮明斜靠在床头,已经疲倦得睡着了。
    虽说过敏反应已经消退了,可当时又疼又吐、呼吸不畅,折腾了一整夜,对身体的损伤不可能很快修复。更别提还在异国他乡,每天跑着景点,哪能真正休息得好?
    方宜无比庆幸自己下午回酒店的决定,轻轻上前,将郑淮明扶进被子里,替他掩好被角,关掉了大灯。
    手机屏幕亮着,停在和李栩的对话框里。
    她粗略看了一眼,是科里审批的事,并不紧急,便留言道:【我是方宜,他已经睡了,明天再说吧。】
    李栩回得很快:【好的方老师!】
    还加了一个小松鼠的敬礼可爱表情包。
    方宜也想回复个表情包,打开输入栏,才发现连一个都没有添加。
    她哑然失笑,确实记不起他有发过什么表情,每次都是有事说事,基本不闲聊。
    郑淮明的对话记录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干净有条理,会将事情讲得很清楚。
    温和细致,但没有语气词,难免让人感到很难靠近。
    方宜退出对话框,微信主页的搜索框映入眼帘。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趁这个机会,可以看看他的聊天记录。
    中午在日内瓦医院,郑淮明一番流畅的法语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什么时候将法语学到这种程度,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只要搜一搜,应该会有痕迹吧……
    方宜犹豫了一下,指尖悬在空中,不自觉地望向郑淮明熟睡的面孔。
    酒店七层,房间里是黑漆漆的,映着外边日内瓦老城区的人间烟火。
    没有高楼大厦,街边蔓延的欧式古老建筑亮着暖色调的光,深深浅浅,典雅与现代的气息在这座城市完美融合。
    月光落在郑淮明静谧的侧脸上。
    他平时总是气场很强的,即使不说话也令人无法忽视。此时陷入沉静,长长的睫毛垂着,呼吸平稳悠长,这丝毫不设防的姿态平添了几分柔软。
    方宜从不怀疑他深爱着自己,即使两个人曾经因误会、自尊、疏于表达而走过一段曲折的路……
    郑淮明在外是那样强大、无坚不摧,实则他内心就像一个碎了无数次又拼起来的玻璃瓶。
    别人只看到他的通透坚硬,而一路走来,她亲手触摸到了上面一条条脆弱的裂缝……
    方宜视线不自觉轻柔下来,坚定地退出微信,按灭了手机屏幕。
    如果他出于某些原因,暂时不想告诉自己。
    她愿意信任、尊重他的选择,等待他有一天主动开口……
    方宜将手机搁在床头柜上,细心地充上电,又抬手替郑淮明掩了掩被角。
    做完这些,她眼里浮现一弯笑意,俯身轻轻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
    凌晨三点多,方宜醒了。或许是水土不服,起来喝了两口水,就再也睡不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下床,去行李箱里找褪黑素。
    来之前为了倒时差,她特意带了一小瓶。
    怕吵醒郑淮明,她打了最低档的手电,找来找去,想起那小瓶好像上次吃完就塞在了随身的小包里。
    手拎包放在郑淮明那一侧的床头柜上,方宜索性关掉手电,极轻地走过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拉开拉链,在包里摸索着。
    突然,冰凉的手指一把抓住方宜的手腕。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却被牢牢攥住。
    “方宜……”
    郑淮明不知何时醒的,一双幽深的眼眸,在漆黑中注视着她。
    窗外一线清浅的光照在他脸上,似有层薄薄的虚汗覆在额角。
    方宜微怔:“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可气氛好像不太对——
    郑淮明有些艰难地支起上身,抓着她的手不自觉用力,晃了晃才勉强坐直。
    她皱眉,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膀。
    刚想开口询问,只听郑淮明先开了口——
    他声音暗哑,掺杂着一丝紧张:
    “在医院……你听见我讲法语了,是不是?”
    方宜有些意外他突然这样问,却也垂眸没有否认。
    黑暗中,一切声响都变得尤为敏感。郑淮明的呼吸声急促了些,他按住她的手,伸进包里,取出了自己的护照。
    她恍然,他以为自己是在找他的护照。
    “我只是睡不着……想找褪黑素吃。”
    闻言,郑淮明指尖松开,苦涩地笑了笑:
    “对不起,吓着你了吧。”
    方宜摇摇头,轻缓地在床边坐下,打开了台灯。
    暖光一瞬亮起,透过欧式的丝绸灯罩,朦胧地照亮方寸。
    只见郑淮明的脸色很不好,冷汗布满脸颊,湿了鬓边碎发。睡衣领口半敞着两粒纽扣,松松垮垮地坠在胸前,是罕见的不修边幅。
    “是不是胃疼?”
    她将他扶着坐起来,靠在床头上。
    郑淮明轻抿着唇,没有说话,但起伏剧烈的胸膛暴露着他的不适。
    方宜将手探进被子,果然摸到他的左手用力按在上腹,掌心又湿又冷,大概是已经疼了很久。
    她轻叹:“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把药吃了,好不好?”
    刚一起身,却被他拽住了袖口。
    郑淮明抬眼,漆黑的瞳孔中有一丝无措和难过:“别走。”
    方宜不知他为何情绪如此低落,只好柔声顺着答应:
    “好,我不走。”
    坐回床边,他始终拉着她的手不放。
    半晌,郑淮明压进上腹的指尖深了些:
    “你不问我吗?法语的事……”
    方宜看出他藏着此事心里也不好受,轻声答: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不想让你有负担。”
    她柔和,他紧绷的神情也略有松动,哑声道,“……不想这件事太沉重。”
    听到这些话,方宜心中大概有了轮廓,又或者,她早就隐约猜到。
    “你是为了我学的法语,对吗?”
    郑淮明轻点了一下头,任由她从自己手中抽走那本护照。
    这一刻,她隐约猜到,他一定来法国找过自己。
    借着暗黄的灯光,方宜一页页翻开。
    然而,印有海关记录的页数,比她想象得还要多……
    第一条入境时间,是在她出国后第一年春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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