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莫嘉穗不一样,他觉得她神神鬼鬼的。像她那头五颜六色的头发。
    车里有司机,他克制着,闷笑得心口疼。最后回复:[期待我们的故事。]
    10.“暗恋”。“情书”。
    嘉穗坐在田埂上,吹着夜风,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时不时撸一把旺财的头,悠闲地杜撰完自己的“婚姻前传”。
    有点浪漫还有点宿命感的故事。
    她一边编,一边在脑海里幻想一遍,觉得挺美。这故事比她初中时吹的“其实我爷爷是个军阀”靠谱多了。
    又想,说不定写作是她们莫家家传天赋,不止嘉禾一个人有呢。
    兀自笑一声,终于回屋帮霆霓扛醉鬼。
    叶扬喝醉了还算老实,就是太重了,嘉穗把他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没走几步就被压弯了腰,斜挎的帆布包被转到身前,敞着的包扣掉出个礼物盒来。
    嘉穗看见这个才想起来,下周五她有事。前男友婚礼,她还备了礼物的。
    开车回了市里,嘉穗才掏出手机对江序临说:[突然想起来下周五我要参加婚礼。我们要不约下下周的?]
    想了想,又补充:[刚好,我觉得我们也需要准备一下体检报告和征信报告,还有婚前协议,你是不是要找律师看看?]
    江序临看到这两条消息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从会议上下来,他一边喝水一边看,看完就觉得嘴里这口水难喝。这家酒店怎么回事,他有少过他们经费吗,至于用 tap water 充数?
    他这会儿不觉得莫嘉穗统筹能力强了,他觉得她有点过分,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在河边提结婚、亲密地照顾他,然后又忽然态度冷却不愿意陪他去医院;刚刚还兴致勃勃跟他聊怎么杜撰他们的故事,现在忽然又要爽约。
    是什么意思?
    还有她的措辞,他越看越觉得火大。
    “刚好”,什么叫“刚好”?她如果真的有事,当然可以推迟他们的约定,这没问题。但这有什么“刚好”的?这一周是来不及做体检和申请征信报告?还是律师届已经不景气到没有人能在一周内起草出一份像样的婚前协议?
    江序临把那口水咽下去,承认自己最近有点浮躁。他静了静心,再次打开东城民政局的预约系统。
    很好,最早的可预约时间已经到了下下周五。
    他还是预约上了,然后截图给莫嘉穗,回复:[好。]
    一周后,江序临结束出差回到东城,被哥哥江何直接在机场截获。
    江序临冲江何点个头,“哥。”
    江何懒得看他,囫囵头一点,转身就走。
    江序临跟在他身后,继续语气平平:“你现在什么活都接了?”
    江何脚步顿住,简直想给他一拳,咬牙道:“就凭我小时候没掐死你的大功德,我跟孟杳这辈子肯定顺风顺水无病无灾白头到老。”
    江序临轻声一笑,就知道,他哥也是被强行叫回家“兄弟团聚”的。他问:“你本来什么安排?”
    “跟孟杳去片场。”今天她们组杀青,江何软磨硬泡才等到孟杳松口答应他去送餐车,还要求他绝不能太浮夸。江何自觉今天自己一应准备堪称完美,场面必定拉风,结果临了自己不能去,真操蛋。
    江序临伸出手,“车钥匙给我,我自己回去。你去找孟杳姐吧。”饭什么时候不能吃,非要为了“迎接”他搞这么大阵仗?
    江何上下扫他一眼,没搭理,只努下巴催他上车。
    车子没到家门口,远远的就看见老江站在车库门口,手里一本杂志卷成筒,指挥江何倒车入库。
    江何哪见过这架势,一边小心翼翼避着笨拙的老蒋,一边无语得发笑:“……真是闲的。”
    江序临没说话。
    乘电梯上楼,何女士正在指挥佣人摆盘。碟子按大小形状依次排列,整齐而不美观,整齐而不符合进食习惯。但从江序临五岁被诊断为“天才”并对色彩表露出轻微的强迫症后,江父江母就听从某位教育专家的观点,将这样的习惯延续至今。
    这几年江序临一直不明白,年轻时在湖城大市场叱咤风云、曾一人舌战十二位批发店主都没输过一口气的何凯丽女士,为什么一见到他就像只脆弱的母鸡,好像他不是去出差而是被绑架了刚赎回来,红着眼眶拉他到桌前吃饭。
    餐桌上,一家人话题轻松,大多时候是父母和江何 1v2 吵嘴,主题从孟杳怎么就看上了江何到江何怎么还不向杳杳求婚,江何听得又气又笑,就满嘴跑火车,从中国市场竞争这么激烈怎么就让老江发了财,到老江怎么还不竞选美国总统。
    江序临照旧担任沉默的角色。他少年时曾非常享受一家人少有的团聚时刻,他不必说太多话,只听着父母和哥哥说就很开心。
    直到去 caltech 前某一次无意中听到父母聊天,不陌生的唉声叹气愁云密布的氛围,说的是,一家人在一起时刻意不将焦点放在他身上,也是一种“方法”,顺应他的天性,尊重他对世界的感知云云。
    江序临安心吃面前那一碗清炒蒜薹。长度均等,连颜色都均匀的蒜薹。
    直到老江老何终于被江何怼得哑口无言,桌上一时无话,他才放下筷子抬头问:“妈,我从育才到十三中那几年的东西,你是不是都收着?”
    何凯丽一愣,“收着呢。育才到十三中的……都在地下室左边数第二列柜子里!”
    江序临点点头起身离座,“我吃好了。”
    何凯丽忙问:“怎么了?”
    “没事,我找点东西。你们吃。”说着,他顺手把江何得意洋洋赢老江的那杯酒拦下来,还给老江手边,“我告诉孟杳姐去。”
    江何:“……”两个月没见,这欠揍劲儿怎么与日俱增?
    江序临想不起来认不认识莫嘉穗,但他确信他见过这三个字。
    那么最有可能就是他在东城上学的时候,从育才小学,跳级到一小,再跳级到树人初中,最后在十三中念了一年高中。
    那几年东城学生生涯对江序临来说毫无记忆点,他甚至有点忘了自己在树人初中待了多久,更不记得之前在育才和一小分别读的是几年级。
    但他有对珍视他的一切的父母。
    江序临去美国时除了电脑什么都没带,留在东城的一切都由何凯丽收拾好,任何一张草稿纸都没有落下。
    而且江序临知道妈妈不会翻看。她依照教育科普书上的每一个字来对待他,“隐私”一事的重要性自不必说。
    家里有两个地下室,一个堆满全家的各种杂物,另一个比较空,放的是江序临从小到大的物件,分门别类,井井有条, 堪比档案馆。
    江序临轻松地找到从育才到十三中那几年的柜子,一个一个抽屉地开始翻看。
    老江老何保护他的隐私,再好奇也不会跟过来看。江何就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这弟弟有点反常,消食似的就晃悠到地下室,倚在门口打了个响指。
    “找什么呢?”
    江序临没搭理他。
    江何毫无心理负担地再走进去,笑道:“开始追忆青春了?还是公司那事受挫了,来缅怀一下自己八年读完小初高的光辉岁月?”
    江序临:“……”这就算得上“光辉”?
    但他扭头一看江河懒散抱臂吊儿郎当倚在柜子上的模样,心里忽然一顿。犹豫两秒,他问:“哥,你以前的东西呢?”
    这个地下室里全是父母为他保存的成长印迹,没有江何的。就像这个家,曾经他和父母单独住了好多年,而哥哥的房间空置楼上无人问津——虽然江何念高中搬来的第一天就耍少爷脾气,嫌弃房间装修得又大又土跟鬼片一样,他要找大仙驱鬼,成功地让心怀愧疚小心翼翼的父母在白眼中释怀了自己。
    那时江序临已经在准备去美国,也根本没有意识到哥哥也许会觉得不平衡。
    他意识到哪怕最亲密的人之间存在这些曲折幽微时,已经很晚了。
    江何听他这么一问,倒反问:“什么东西?”
    江序临随手拿出一张初中考卷,“就是以前的东西,试卷、学生证、校服,这些。”
    江何看着那试卷上鲜明的“120"分,有点无语——很多人说他弟弟是天才,而他十几年如一日地认为他是戆度。
    他耸耸肩说:“有些在长岚,有些扔了吧。”
    江序临点点头,沉默了。
    “我不留这些东西的。”江何说。
    “为什么?”
    “我又不用找什么回忆。”江何狡黠一笑,仿佛就等他这一问,“我有孟杳。”
    江序临:“……”他就多余问!
    江何好像就是特地来犯个贱,秀完就走,转身时还啧声说:“你慢慢找吧,别是遇见了哪个暗恋过你的姑娘想找情书吧……”
    他幸灾乐祸的语气还没断,江序临动作一顿,目光定格在一个压在抽屉底部、撕了半边的旧信封上。
    信封上还能看见落款,方方正正三个小朋友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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