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的荆州兵,庾氏的历阳精兵,甚至是谢道韫提到的江东世家隐户,都没有低于千人的,但放在建康城中,却是一支足够有分量的队伍。
    足以在局势有变的情况下协助皇后镇压建康的动乱。
    这种“直属”,在如今更显至关重要。
    “去吧,”王神爱翻身下马,“我也去看看。”
    看看这一次募兵,能不能为她带来多少人才。
    她远远看来便已发觉,应募兵诏令前来的人,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多一些。
    也对。
    北府兵的大部队虽已被刘牢之和刘裕带走,但他们先前驻扎在城下,与城中百姓有过接触,早已让人知道,皇后是个能让人吃饱饭的好上司。
    废除亡叛连坐的诏令一出,他们更不用担心,自己在战死之后还会因为莫须有的罪名牵连家人。
    倘若乱世再起,总是要应征入伍的,那当别人的兵,还不如当皇后殿下的兵!
    “……”孙恩拍了拍自己的两颊,努力多摆出了点热忱的表情,以便和周围的人看起来是一个模样。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参与这个遴选。
    他只是听叔叔的指令,来建康给永安大帝留下线索的。
    原本呢,他是想将这个线索留在简静寺里。
    谁知道等他抵达建康的时候,简静寺的住持都已经被接入宫中了。寺中的尼僧也已被禁足。
    他若想见到支妙音,从她这里打听到永安的下落,唯一的办法就是进宫。
    做宦官是不可能做宦官的,他的觉悟还没有那麽高。
    正好,皇后要扩大亲卫队的范围,若是他能在其中崭露头角,也不失为一个打探消息的好门路。
    灯下黑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谁又会想到,天师道反贼首领之一,会跑到皇城中来呢?
    反正天幕也没说过他和叔叔长什么样。
    孙恩越想越觉自己的计划甚妙,脸上的笑容也更显真切。可他这一个走神,竟没留意到,推搡之间他已一脚踩在了别人的鞋上,然后只听刺啦一声,那鞋子就从对方的脚上彻底分了开来。
    孙恩立时对上了一张怒目而视的脸。
    许是因为对方眉眼深刻,极有异域风味,这怒容便更有了几分压迫感。
    “……”
    干坏事了。
    孙恩忙不叠地朝着对方行了个大礼,试图挡着人群的移动,将那只破鞋子踢回对方脚下,却忽见对方的面色从恼怒变成了惊疑。
    “你这礼节……”
    孙恩想都不想,一步上前按住了对方的肩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辩解,“我家中有人信仰天师道,一时半刻没改过来。”
    反正连会稽内史王凝之都信仰天师道,他说家中有人信仰这个,也很说得过去。
    现在天师道有反贼之名,沾上都得小心,但他在情急之下做错了动作,完全可以被谅解的嘛。
    “行了,我又没说什么。”那少年压抑着怒气,奋力一扯,将自己从孙恩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却轮到孙恩惊讶了:“等等,你戴着的那个项链……”
    他的眼力好得出奇。
    别人或许留意不到,他却在那须臾之间,看到那少年的衣领里闪过了一枚饰牌,上面绘制着——
    “双鸟纹?我记得这是……”
    这是匈奴的习俗!
    魏晋乱世,百姓之中混有胡人血统并不少见,可双鸟纹饰牌就不多见了,还是乍看起来便觉精细的那种。
    刘勃勃面色骤变,却还是以高超的应变能力答道:“什么双鸟纹,皇室有双龙戏珠,我雕个两鸡抢米还不行吗?”
    孙恩:“……”
    刘勃勃又进一步:“我还没说你呢,你上来就踩掉我的鞋子,是不是想挤走一个对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举荐进来的!”
    他有后台的。
    孙恩唯恐闹起来会有人来详查他的身份,连忙打了个圆场:“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看,咱俩的体格在这一众候选里也算出挑的,保不准将来就是同袍了,不必闹得这麽难看。”
    “那你的意思是?”
    “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件事就这麽算了,稍后我想办法赔偿你一双鞋子。”
    刘勃勃闻言,恢复了温良做派:“也好,日后若是同袍,该当——”
    “该当同为皇后殿下效力!”
    孙恩眼见周围有人看向这头,一句话脱口而出。
    ……
    这一声,喊得别提有多响亮了,直传到了最该听到这话的人耳中。
    “那是什么人如此有觉悟?”王神爱伸手一指,“将那两个人给我带过来。”
    第24章 大军班师与历阳之变
    孙恩人都要傻了。
    此次募兵,募招的是皇后亲兵,其实算不上是朝廷的正规兵马。不知道为何能有五六千人来抢这两千人的位置,已很不寻常。
    他在这人挤人的地方,上来就险些暴露身份,更是运气不佳。
    现在怎麽还能遇到更倒霉的事情?
    都说皇后殿下代行天子权柄,既需筹划用兵之事,为北府军筹措军粮,又需处理朝堂政务,将各地因天幕造成的乱象镇压下去,应当日理万机、格外忙碌才是。等亲兵选拔完毕再来审查也不迟,怎麽就……
    “怎麽就亲自来了这里,还盯上我了呢?”
    “……那还不是因为你那句话。”刘勃勃忍不住回道。
    对他来说,能尽快见到主事之人,当然是莫大的好事。但今日这情况有些不对。
    他旁边这个疑似出自天师道的家夥,万一在贵人面前暴露了身份,就麻烦了。这家夥死不要紧,若是在死前将他给攀咬出来怎麽办?
    再者,他与别人说“他有后台”说得有底气,但他到底是被王珣举荐来的。
    别以为他没从当日王珣遇袭的表现后看出,皇后和王珣看起来并非一条心。
    他还没靠着自己的本事站稳脚跟,就被带到了皇后面前,未必是一件好事。
    果然,当他和孙恩一并被带到王神爱面前的时候,他瞧见一名抱着名册的士卒快步走到了皇后殿下的身边,低语了两句。
    随即就见,皇后扭头看向了他,清淡的眸光里流露出了几分兴味与打量。
    “早前左仆射在城中遇袭,是你救了他?”
    刘勃勃行礼道:“不敢言救,只是恰好路过,将为祸的贼人惊走而已。”
    人都是他趁机安排的,看到他来了能不走吗?
    王神爱唇角闪过了一缕笑意:“那也是你的本事。听说你也姓刘?”
    刘勃勃原本已平静下来的心情,不知道为何又突然忐忑了起来。明明眼前的皇后比他的年纪还要小几岁,身上也并无沙场征伐之气,就是无端从那个“也”字里,听到了些令人发憷的意思。
    他定了定心神,答道:“草民祖上有匈奴血统,昔日匈奴向往汉家文化,多有取汉姓为刘的,也将这个姓氏传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王神爱点头。
    身旁的士卒指向了名册里的另外一条,让她忽然转向了孙恩,奇道:“你也恰好姓刘?”
    孙恩心中暗骂了一句,这还不是因为他没法用“孙恩”这个本名,干脆随手抓了个可用的身份。回道:“草民有幸,乃是大汉高祖皇帝之弟,楚元王刘交的第二十一世孙收养的嗣子的儿子,故而姓刘。”
    “……”王神爱努力绷住了嘴角,才没因为这句话直接笑出来。
    这个姓氏追溯,听起来比中山靖王之后还要不靠谱得多,也亏他能说得出来。
    不过这也得怪天幕,非得说什么刘大将军。别看刘牢之和刘裕已经领兵在外,天幕之下的百姓里仍有不少人抱着平地飞升的心愿。
    此次报名募兵的五六千人里,竟有足足两千人姓刘!
    查验户籍就会发现,这其中有大半是改了姓氏的。
    可流寓州的户口登记不严,隐户有缺漏上报,有一些也确实查不出来。
    朝廷凭什么说他们不姓刘呢?
    就如眼前的“刘恩”,他说自己有籍贯证明,可实则有部分模糊,报出个二十三世孙的身份,也没人能即刻抓出漏洞。
    就当都姓刘好了,反正也没什么不好的。
    王神爱转念一想,便不打算深究了,问道:“先前我听你高呼了那一句,怎麽想的?”
    孙恩答道:“此次既是皇后殿下募兵,我等便为皇后效力,有什么不对吗?”
    “不,当然对。”
    要的就是这样的态度!要不然她怎麽会觉得这两人很有悟性呢。
    不过更准确的说,她也一眼瞧见,在这众多应募招前来的人里,这两人宛然鹤立鸡群,和其他人等不是一个水平的。
    尤其是这位自称有匈奴血统的“刘勃”,绝不只是因为扛着柴火兜售养成的体格,更像是精通骑射的人方能有的表现。若是将他放到刘裕的身边,一点也不违和。
    这人的来历,必定不简单!
    王神爱话锋一转:“有此见识已不容易,两位看来也非拳脚无力之人,不知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话音未落,孙恩已下意识地往刘勃勃瞥了一眼,心中暗自估量,若是皇后说要让他们两人打一架以决定谁能胜出,他到底能在这小子面前撑过几招。
    哪知道他还没想出个名堂,就听王神爱道:“若是让你们领三五百人,要如何将他们训练成一支精兵?”
    “就从……从你开始吧。”她伸手一指,率先指向了刘勃勃。
    刘勃勃回答得不假思索:“既要精兵,便需以一当十。三五百人里,有精兵之能的至多五十。先辨士卒长短,取长为精,其余人等各归其位,负责游击扰敌,两翼戍防,押解辎重,刻录战功等等。以战养战,让强者愈强……”
    “你说的是北方的养兵方式吧。”王神爱莞尔,“但你这精者愈精,以战养战的法子也不算错。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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