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军又增兵了!
    不仅是她之前的障眼法再无法阻拦住桓玄那头的脚步,这添加一路的兵马出现的时候,她便再收不到邺城那边的消息了。
    她并不愚蠢,又怎会不知其中的情况。
    “中山先失,崔浩身亡,邺城易主……”
    好令人恐惧的战报。
    不,不仅是这些。当那些曾隶属于燕国的兵马杀来河北的时候,长孙嵩应当也先走一步了。
    曲梁已毫无疑问地成了一座河北大地上隶属于魏国的孤城!
    可魏王在何处?
    魏王在何处!
    按照她的揣测,魏王早就该当在赶赴此地的路上,甚至应当已经到了才对。为何还没有半点消息?
    “王后……”
    “我们必须早做决断了。”刘夫人咬着牙,艰难说道。
    城中的魏卒因为跟从她行动,又有一批和她父兄有关的旧部统辖,比起听从拓跋圭更听她的命令,所以并未出现太大的动乱。
    但她很清楚,被困于“孤岛”之中,没有人能永远做忠臣。
    他们的米粮也并不充裕,至多,也就只能再支撑半个月。
    她甚至怕,继续留守此地,每日让城中士卒听着外面的叫战,会不会哪一日起身之时,就已成了别人的俘虏,还是被自家士卒捆绑着送过去的。
    也就是现在,士卒觉得拓跋圭仍然能到,还有最后的一线希望,让她做出反抗!
    “替我——传令下去!”
    ……
    相比曲梁之中的愁云惨淡,应军中是截然不同的风貌。
    在距离曲梁四百丈外的大营中,一双双眼睛望着那头的城墙,已是战意高昂。
    若是眼神也能够拆毁城墙的话,大概他们真的能这麽做。
    刘勃勃也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桓将军,咱们有三路人马,便是直接大军压上,围三阙一,也能把曲梁攻破了,还等什么呢?”
    总不能真等到陛下去捕猎拓跋圭回来,真正的大军压境,才让对面开城投降吧。
    桓玄瞥他一眼:“年轻人能不能有点耐性?”
    刘勃勃:“……”
    行,楚侯有耐性,楚侯处变不惊,楚侯还有钱,能砸出这份战功。他懒得和桓玄争。
    但也总得给他一个时限吧。
    桓玄仿佛从他的脸色中看出了疑惑,回答道:“你别急,先坐不住的一定不是我们。我想,陛下让贺麟带来了她的信号,也不希望看到我们在这最后一步付出了太多。”
    这一次,他也不会再被对方所骗了!
    他刚要再说,却忽见刘义明急冲冲地掀帘而入,一见这两人,便飞快地开口:“你们怎麽还在这里坐着?快看外面!”
    桓玄猛地一惊,连忙站了起来:“外面怎麽了?”
    他脚步匆匆地迈出了军帐,向着黄昏中的曲梁城看去,也惊愕地看到,那座戍守严密的城池忽然被打破了平静。此刻,正有一行浓烈的黑烟拔地而起,向着高空飘去,还冒着熊熊火光。
    若只是城头点燃了一丛篝火,绝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情况。
    那只有可能是……是——
    桓玄惊呼出声:“怎麽回事,魏军焚城了?!”
    第116章 熔炉之中
    比起对外放出信号,只有焚城,更能解释此刻的大火。
    可这座被魏王后选定驻扎的曲梁城中并无百姓,只有这支撤退过来的军队,那这焚城之举,就是一把火烧向了自己,却未影响到其他人。
    她图什么?
    这必然不会是他们在城池被围困之后,发觉无路可逃,于是偏激得决定自焚取死,那是……
    “出兵!即刻出兵!”
    桓玄上一刻还在嫌弃刘勃勃行为激进,年轻人沉不住气,现在也只能下达了这样一条命令。
    他又不蠢。
    魏军何以焚城?既然不是为了取死,那就只可能是求生。
    是直接自断后路的求生!
    城中军营,甚至有可能干脆是一部分军粮,都在此刻被堆放在了一起,由一把火焚烧殆尽,魏军若不想死,那就只能拼死逃 出去。
    几乎就是在这熊熊烈火烧向天穹的时候,今日阴沉的天色,照着下方一队兵马杀奔而出。
    像是要自这重重围锁之中,撕扯出一条血路!
    也可能真有这个机会。
    桓玄的兵马和应军从邺城方向赶来的两路精兵,都驻扎在曲梁城四百丈外,甚至还要稍远一些的位置。因为他们并不怕魏军轻言撤离。
    姑且不说魏军有着绝对的人数劣势,就说此刻的曲梁城下,那些应征而来的北方胡人比谁都要积极,立刻从游荡巡防转为上前拦截。
    这些人也早已不再是之前那样无序地捕猎。在之前受过一次挫折的影响下,他们近乎自发地组成了一支支队伍。
    可就是这样的队伍,忽然遭到了一记重创。
    那本是一支支当先发作的凶悍队伍,却在撞上魏军的刹那,只觉是被城中的烈火舔舐到了面前。
    “啊——”
    什么叫侵略如火,在魏军的发兵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率先抵达魏军面前的百余名胡人,因争功而气势汹汹,却出刀慢了一步,被赤红着双眼的魏军举起了长槊,毫不留情地扎下了马来。
    “杀!”
    槊刀横扫,在抖落了敌军尸体的下一刻,便劈砍向了失去主人的骏马,一点也没有犹豫。
    在这一刻,马匹不是他们能够掌握的资源,而是追兵的助力。
    悲鸣而倒下的骏马,还恰恰成了阻拦敌军脚步的障碍,于是,也不知道魏军是从何处得来的力气,又将其重新抬起,上扬,挑向了下一个人的咽喉。
    两军碰撞,厮杀只在一瞬之间。
    浓烈的血色立刻抢夺去了城头的火光,绽放在了土地上。
    这支由劲卒组成的钢铁洪流,也随即碾过了这群不成气候的拦截兵马,向着北方夺路而去。
    在开道的骑兵得手的同时,从后方燃烧着的曲梁城中,也走出了一批批的步兵,用尽可能快的脚步跟随了上来。
    不过,他们显然没法这麽顺利。
    刘勃勃的兵马也在此刻扑向了他们。
    为首的年轻将领目光如炬,瞧见了那一张张面容上近乎沸腾的血色。
    有短暂的一瞬,他无法分清,那到底是因为被城中的浓烟烈火熏烤出了颜色,还是因为破釜沉舟的觉悟,让他们选择了卖力发狠。
    他只是不理解。
    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
    为何非要为了那即将落幕的魏国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与魏国的血仇,早在他上一次纵马邺城的时候,消退了大半,又在洛阳开垦水渠之时,被逐渐打磨完善的心志中被他遗忘,现在这份对魏军感到的遗憾,也称得上是真心诚意。
    不过还有一个人的声音,发出得比他更快。
    魏军的一轮骑射与步射,和应军压上前来的铁盾碰撞,发出了一声声叮叮当当的声响,却也没压住一个声音。
    “敢问,这就是王后的抉择吗?”
    贺麟乘于马上,更显身姿矫健,新得的官职还未有官服相配,借了块大应的军旗充当披风,倒也自有一番英气飒爽。
    她其实不认识刘夫人这位魏国王后,但她看到了此刻随军突围的女将军,也忍不住喊出了声,发出了这句高声的问话。
    “大应陛下已至,厚待我等愿为应朝效力之人,番邦华夏并无不同,我便可作证!何以至此!!”
    可回应于她的,不是刘夫人的话,而是魏军愈发汹汹的气势。
    他们再度举起了利刃,向前冲锋杀来。
    眼见这样的一幕,刘夫人咬紧了牙关,竟不知自己该当是喜是悲。
    喜的是,魏军之前因损兵折将和援军不至,一度已让士气跌落到了谷底,现在却因悍然出击,接连杀敌,重新找回了征战的信念。
    悲的是,她要如何回答贺麟的这句话呢?
    敌对的立场若是这样简单就能消弭,这世上国与国的征战就不会这麽简单。
    当她选择了命运的主动权,以手铸金人举起王后冠冕的时候,她的决定也就更加举足轻重,也与魏国休戚相关。
    她不是贺娀,不是那个已经亲自用叛逃行动证明立场的人,更不像她一样,拥有一个被天幕提及会“弑父”的孩子。
    她也不是贺麟,只因在她的背后还有着千丝万缕的人脉联系,让她在背水一战时也依然并不自由。
    所以她羡慕贺娀,羡慕贺麟,却无法成为她们。
    当然,她还羡慕一个人。
    “呜——”
    “随我杀!”
    尖锐的号角猛地从一侧响起,魏军的弓箭手正在试图拦截刘勃勃和贺麟的兵马,竟没察觉到,有一队精锐已悄无声息地绕后而来,也在此时有如一支利箭刺向了腹心!
    负责统兵的小将军将手中的黑槊舞得密不透风,狠狠地在人群中杀了个进出。
    哪怕从刘夫人的位置,其实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也能感觉到那种鲜活到逼人的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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