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从师弟的脸上,清楚地读懂了四个大字:那你还笑?
    白翎拍拍他说:“不用紧张,他们不会现在动手的。等到大婚之后,红线相连气运相接,那才是我的最佳死机!”
    裴响眉头皱得更紧,几乎是瞪了他一眼,快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白翎真想为自己申冤:他又不是拿生死大事开玩笑,只是好久没和师弟见面了,语气有点压不住。他本来还想分享结丹的奇妙感受来着。
    可是裴响和他分别两个月,似乎没有他这般期待重逢。白翎摸不着头脑,有些泄气,转念一想好像明白了什么,左右张望。
    周围草木渐生,他们已经回到道场,踏上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借此去大罗仙窟。
    白翎一个箭步上前,捉住裴响的手腕,扒拉他的绷带。
    裴响一惊,低声挣扎道:“你做什么!”
    “放心没别人看。”白翎言简意赅,手上动作也快,飞速拆下两圈纱布,又顿住了。
    绷带之下,果然是纵横交错的疤痕。他才瞥见一眼,裴响便趁他发怔,将手夺了回去。
    微黄的落叶满山起舞,回荡着连绵的裂帛声。白翎验证了心中猜测,裴响则面无表情,把手背在身后,将纱布重新缠好。
    无需目视即可做到,显然已习以为常。
    沉默片刻后,裴响颇为生硬地问:“何必?”
    留下的疤痕经久难消,他修《太上迢迢密文》,以后的疤痕也只会更多,不会更少。诚然,白翎看与不看,都是徒劳。
    白翎放下停在空中的手,道:“可我发现了你的异常,却没有关心,你不是很失望吗?”
    裴响的目光稍稍闪动,旋即否认:“没有。”
    “明明就有。”
    “当着那么多人面,想要你关心也是痴心妄想了,师兄。”裴响被他揭穿,索性直言道,“你闭关了两个月,此刻如在昨日罢。可惜我亲眼见着洞天中兴建殿宇,一日高于一日,与你不同。”
    白翎慢慢抬眼,明白了裴响不如他期待重逢的原因。或许,裴响期待的是他闭关再久一些,拖到婚期过去才好。
    白翎鬼使神差地说:“我先偷偷地关心你啊。反正大选结束就和离了……不,说不定师兄进了化神期就行。”
    “是吗。”裴响幽幽地望着他,轻声道,“偷情一样。”
    白翎:“……”
    白翎发出震惊的叫声:“说什么呢!这、这怎么是偷……你从哪儿学来的?!”
    他连这俩字都说不出口,城墙般的厚脸皮竟有薄如蝉翼的一天。白翎像挨了天雷,此刻受到的撼动更甚于听见曲映喊自己裴响的嫂子。
    他双眼睁得溜圆,张口无言,却见裴响流露出复仇般的快意,缓缓盯他一眼,转身离去。
    白翎追着他道:“站住!你你你要是这样认为的,我——我和离前都不会跟你讲话了!阿响!”
    “请师兄注意声量。”裴响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说,“偷情该有自知之明。”
    “我呸!!!”白翎冲山谷“呸”出了回声,转头纠正,“你说的那是两个人,暗通款曲,我对你——”
    “别无他想昭昭之心日月可鉴?”裴响轻飘飘地念罢,冷笑一声,“听腻了。”
    “……”白翎没接话,面色微微涨红。
    天地良心,他没想这么说。不对,他本该这么说的!
    可是他刚才的脑子里是什么?
    裴响发现他没跟上来,站在转弯尽头。一株参天的柏树立在道旁,凌寒依旧苍翠,偶尔才飘零片叶。
    隔着小段距离,少年人并未回头。但是,他压抑得有些喑哑的声音,许久之后,传至白翎耳边。
    他说:“师兄什么都知道了。你的功法,骤然破境,显而易见。”
    白翎眼睫一颤。
    他问:“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白翎倏地抬起视线,下意识往后退去。
    但是裴响转了回来,缓步靠近,边走边道:“我要听师兄再说一次。”
    “哈?”白翎习惯性地牵动嘴角,然而双眼圆睁,脑子已经是一团浆糊,问,“说什么啊?”
    “我要你说,你对我别无他想,昭昭之心,日月可鉴。”
    话音未落,少年人身形虚晃,似一缕黑影飘飞,倏地欺身上前,擒住了白翎的手腕。
    裴响的手掌裹满绷带,纱布粗糙,摩挲着白翎的腕骨。白翎没料到他对自己错过婚期的希望落空之后,直接破罐子破摔了,非逼他补刀。
    “在、在这里说吗?不合适吧——”
    “合适。”缓兵之计被否了。
    “我没说过你那话,是你自己编的!”
    “你说的更多,更重,更不留余地。”顾左右而言他也失效了。
    “你先放开我,严刑逼供不算数!我要闹了,我要请濯缨真人做主!!”
    “他?”
    裴响眼底浮现出了极少见的轻蔑神采。衬着他这张脸,适度的傲然反倒更添颜色。
    白翎头回见师弟锋芒毕露的模样,微妙地沉默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现在不是看脸的时候!胡搅蛮缠都没用了岂不完蛋?!
    白翎恶声恶气地说:“我现在是金丹后期了!再不放手,我——”
    话没说完,裴响直接拉着他的手,往胸口一按。他紧盯着白翎,道:“动手。师兄,动手后接上那句话,我便明白你的心意。”
    白翎却跟烫着了似的,使劲把手往回抽。他不肯伤裴响,难道裴响会把他手腕拽断?两个犟种不就比谁的心更狠吗。
    果不其然,白翎夺回了自己的手,可是裴响不放开他,被拉着又进数步。
    白翎恼羞成怒,脱口而出道:“你说偷情要有自知之明的!!!”
    他说完便倒抽一口冷气,自知失言。裴响素来冷冽的面上,明明没有神情变化,但白翎就是看见,师弟平直的嘴角稍稍上扬了那么一点。
    白翎终于崩溃道:“你笑什么?!”
    裴响压低声音,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说:“师兄,把我的话重复一遍。只要你说完,从今日起,到你和离那天,我不会再行任何逾矩之事。”
    条件实在诱人,白翎立即张口。
    他向来鬼话连篇毫无负担,何况被逼到如此境地。天杀的,他现在悔得肠子发青——到底为什么没忍住,一闭关就跑来找裴响了!
    但在他开口的一瞬间,裴响嘴角的那丝毫弧度,倏地消失了。
    白翎脸色苍白地念:“我对你别无他想,昭、昭昭之心,日月——日月可——”
    可鉴?
    不可!
    白翎手比脑子快,猛地挣开裴响,往大罗仙窟奔去。若有其他仙友在侧,此时定会惊呼:展月一脉的绣花枕头,竟然将“神行术”修至化境,速度堪比御剑?!
    然而白翎一心快跑,好像身后有怨灵在追。
    世家公子,恐怖如斯!
    修真界算古代吧,古人讲究的含蓄呢?分寸呢??发乎情止乎礼呢???裴响这样对他完全不考虑他心脏的承受能力啊!!!
    白翎心乱如麻,一口气奔回了大罗仙窟。他腹诽了师弟千百条,但是最可怕的,想也不敢想。
    他没把那句话说完。
    仙窟的入口近在眼前,白翎如释重负,停下来喘气。眼前是一片藤蔓,隐约织成门的形状,隐匿在瀑布下。
    白翎知道自己的头发已经炸成海胆,这幅样子去找林暗,绝对一照面就被大师姐猜出遭遇了。
    他抓住藤条,借力撑着身子,平复吐息。因为被大罗仙窟辨识过,白翎并不会受到藤上的毒刺所伤,只像握了一手毛。
    片刻后,快跳到爆炸的心总算恢复少许。白翎准备进门,去寻求林暗的庇佑——当着别人家师姐的面,裴响总不会还犯浑吧!
    不料,正当他直起身的刹那,背后传来轻轻的一声:
    “师兄。”
    白翎鬼叫着冲进了大罗仙窟。
    第82章 八十二、绷带
    时值黄昏,秋日的浅滩愈发明净。
    岸边芦苇丛生,雪白的花穗子毛茸茸的,正往空中飘飞,忽然被一道“啊啊啊”的怪声惊扰,短暂地腾空片刻。
    一道人影似离弦之箭,冲向临水的竹楼。此人白布道袍,披着暗墨绿的短斗篷,左闪右现,“砰”地撞开了主屋大门。
    堂上轻烟袅袅,茶水刚烧至滚烫。
    炉盖子直跳,林暗一手挽着水红广袖,一手拨弄柴火,闻声看向门口,对双手撑着膝盖、不住喘息的白翎道:“白师弟,都金丹后期的人了,怎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林真人好!听说晚上有饭吃。”
    白翎没想到只有她在,倏地站直了,溜去橱柜里摸了个杯子,倒出壶中的残茶,一饮而尽。
    一大杯凉水“咕嘟嘟”下肚,白翎用手背一抹唇角,方才缓过气来。他坐在茶案另一角,双手捧着空茶杯,端正得像个小道童。
    林暗略一感应,说:“除你以外,眼下造访的只有裴师弟。莫非,你们又拌了嘴?刚才好大一声尖叫,我还以为水烧开了。”
    白翎假装听不懂,维持着乖巧的微笑,不住地瞄屋外。不出片刻,一道黑衣身影款款出现,裴响面色平静,步入厅内。
    白翎立即低头,听见师弟对林暗行礼:“见过林真人。”
    他顿了顿,而后有沉沉的目光覆下来,罩住白翎全身。
    “师兄。”
    白翎硬着头皮,飞快地望他一眼,然后立即转向林暗,问:“徐景他们怎么还不回来,要不要我去洗菜?”
    “酱醋见底了,我传讯让漪儿去捎两瓶。备菜的活计,冯郎他们在做呢,今日庆祝你出关,哪还有让你下厨的道理?”林暗柔声说,“灶上备了些点心,我去瞧瞧火候。你们先坐。”
    “我帮帮忙也可以的嘛!”
    白翎忙冲她眨巴眼睛,半个身子离了凳。女修却拍拍他的肩,把他按回原位,示意他去给裴响也拿个杯子,倒新茶来喝。
    白翎心下暗道失算——糟了,本以为驾鹤一脉的小辈们都在,加上林暗,方便他猫在众人堆里,不要和师弟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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