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屹刚刚复健结束,见她回来,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书荷没有看他一眼,迳直回到了卧室。
    她给姚清打了电话过去,接通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他当年为什么会被裁员?”
    这些年,她很少会喊爸爸,姚清在电话那头怔了许久,书荷猜测书华在她身边,盯着亮起的手机逼问:“为什么在那一年,你们突然去沥棠看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书华含糊指责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你问这个干什么?谁和你说什么了吗?小孩子就不要——”
    “我让你告诉我。”
    她冷声打断他的话。
    书华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冷硬,男人含含糊糊,一副做了亏心事,却又仗着自己是长辈的身份来斥责她:“你怎么对爸爸说话的?就是行业不景气裁员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男人越是虚张声势,越证明她的猜想是对的。
    眼看父女两人又要吵起来,姚清似乎拿着电话换了个地方。
    “荷荷.....”她似是叹了声气,最终还是告诉她:“你爸不想告诉你,是因为觉得愧对于你。”
    书华被裁员,是因为那一年留了案底。
    他年轻时结交了些朋友,重义气到能够为兄弟两肋插刀,甚至兄弟情能胜过他的妻女。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书荷刚好大学毕业,没有从沥棠回来,他们也从没去看过她。
    书华的兄弟被人骗,为了帮好友,他冲动打架,最后有路人报警,在场的所有人都关了好几天,也留了案底。
    而那段时间公司原本就有裁员计划,等他出来后,不知是谁将他坐牢的事情抖了上去,书华就成了被裁的第一人。
    他自知理亏,也没有多闹。
    去探望他的兄弟时,病房里的另一个患者也是打架入院,听说不止一次了,打到家庭破碎,妻离子散,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房里。
    或许是因为这样,书华终于想到了自己还有个女儿。
    大学四年,直到她毕业,他们终于去沥棠看望她。
    冷寂的房间里,书荷笑出了声,甚至眼角沁出了泪光。
    她看着手机亮起的光线,一字一句嘲讽:“难怪你们突然去沥棠看我了。”
    难怪他们突然关心她了。
    原来是因为这样。
    “荷荷.....”
    而姚清竟然说书华是觉得愧对于她。
    真是可笑至极,书荷嘲讽道:“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姚清嗫嚅着,“你当时也是个小孩儿,告诉你有什么用....”
    小孩?
    书荷冷淡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她模糊记起一个名字,问道:“是他吗?”
    姚清应了一声。
    书荷越笑越觉得荒唐,手脚逐渐冰凉,甚至连浑身的血液都缓缓凝固,宛如将她带回了八岁时的夜晚。
    即使她做个乖乖听话的小孩儿,也没有得到书华与姚清太多的爱。
    那天只是普通的周六,书荷却偷听到了两人在商讨由谁来看着她。
    等书华沉着脸问她要不要随他一起出去玩时,书荷看了眼开心要出门的母亲,点头,乖巧答应。
    但她其实,不喜欢和书华出门。
    他总是和那些叔叔呆在一起,虽然他们不会故意来逗弄她这个小孩儿,但他们总是吸烟,她不喜欢闻烟味。
    所以她只能躲在角落,有时要等到凌晨三点,有时要到第二天早上。
    可那天,她窝在小沙发上睡醒时,却没有见到书华的身影。
    她找不到书华了,也找不到那些叔叔。
    心底的惶恐无限蔓延,她跑出包厢,走廊上有形形色色不正经的人,浑吝打量着,她害怕地哭了出来,路过的服务员瞧见她,也有些惊讶道:“你爸爸有事走了,怎么没把你带上啊。”
    她也想知道,爸爸为什么又丢下她了。
    她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坐在会所外面等。
    可是那个晚上好冷,她擦着眼泪努力告诉自己没事的,爸爸会回来的,可内心的恐惧让她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她请求服务员姐姐帮她打电话,可无论是书华还是姚清,都没有人接。
    那个夜晚,没人注意到,有个小女孩儿一直窝在寒冷阴影之中,不敢闭眼,生怕错过书华。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看到书华的身影时,天都亮了。她甚至产生了一丝恍惚,害怕那是幻觉。
    后来她才知道,是书华的一个朋友出事,他赶过去帮忙了。
    她又一次被丢在原地,却再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哭。
    又或者,眼泪已经在他来之前流完了。
    如同再也无法生根发芽的期待与渴求,就此干涸。
    书荷笑得沁出了眼泪,书华与姚清,或许会是别人眼中值得深交的好友,是好的伴侣,可唯独不是好的父母。
    “所以,裁员的事,是他咎由自取。”
    就算没有景泽良,案底的事也迟早会被发现,书华也有可能被裁员。
    姚清想为书华辩解,但嗫嚅着,最终还是没有说。
    一直到挂了电话,书荷宛如停止走动的时针,就这么僵坐了许久。
    直到门外传来轻微的声响,她木讷地抬起眼。
    房门从里头被打开,景屹几乎瞬间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摸她的脸,却被她没什么情绪地躲掉了。
    她清澈冷淡的眼眸里,有他看不明的,令人不安的平静:“你知道我爸被裁员的事情?”
    他整个人僵住,如坠冰窖般,喉咙发干,“....你知道了?”
    书荷看着他蜷紧的手,“我见过你父亲了。”
    一瞬间,景屹脸色煞白,他磕磕绊绊,又慌张至极:“他对你说什么了?我....”
    “你不敢告诉我的原因,是觉得我爸被裁员的事和你有关,你愧疚,对吗?”
    书荷没有回答他,景屹沉默一瞬,有些艰难地嗯了声:“是。”
    他被关禁闭的那段时间,景泽良曾告诉过他,“你那位女朋友的父亲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
    看着他狼狈不甘的模样,景泽良的笑容背后,有着和任吟月一样的偏执与疯狂:“如果书荷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你,她会不会很恨你啊。”
    “小嶙,听你妈妈的话,不要再闹。”
    “不然,我只能亲自去找她了。”
    他一直利用这点,来折磨景屹。让他觉得,如果没有他,那一切都不会发生。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觉得愧对于她。
    书荷阖了阖眼皮,她知道,将这件事抖上去的是景泽良,犯法的是书华。
    和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可种种一切,如同毫无预兆的台风将她席卷,再次睁开眼时,她清眸里分明凝着些看不透的情绪,“严格来说,不全是因为你。”
    景屹错愕至极,书荷淡声道:“案底是他自己惹来的。”
    书华的这份工作很看重员工的品德,就算没有景泽良,未来也很有可能被裁。
    书荷说完,平静至极地看着他:“你瞒了我这么久,我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了。”
    景屹唇瓣翕动,两人之间明明没有隔得很远,甚至离得很近,可他莫名有种触不到她的错觉,这种错觉让他无端生起一丝惶恐。
    “你父亲告诉我,一切都是因为你,你不值得——”
    书荷话音一顿,看着他血色尽失的模样,她逼着自己继续道:“我想护着你,可是你知道吗?我的辩词苍白脆弱到比不过一张纸,连我自己都没有底气。”
    “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因为这种自以为是的愧疚感而放弃我!”
    她想调整呼吸,可情绪在此刻彻底控制不住,被所有人瞒着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才像个小丑:“你现在告诉我,你值得吗?”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值得我爱吗?”
    最开始谈恋爱时,他满腔热烈,她却还存着几分疏离防备。
    直到现在,她在奔向他的同时,他在逃避。
    景屹被她的质问声声凌迟,他脑海中划过几个人影,失望的,斥责的,含着眼泪的......
    他潜意识中,是觉得自己不配的。
    可此时,他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有些艰难道:“我想要你爱我。”
    书荷捕捉到他幽黑瞳孔中颤抖着的乞求,她摇了摇头,轻声的,好似在他那颗看不到的心上划了一刀:“那你呢?”
    “你对我到底是愧疚,还是爱?”
    她的这句话,让男人瞳孔猛地一缩,他踉跄着往后退去,似是不敢相信,她会这般质疑他。
    书荷的眼里是不断灼烧着他的失望:“景屹,我分不清了,你自己分得清吗?”
    -
    那天之后,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书荷也没有像曾经那般去哄他。
    之前和唐昀约的看房时间就在周六,她在店里忙了一会儿,直到向蓝叶过来接她。
    唐昀亲自陪两人看了一圈,向蓝叶很满意,和房东当场签下了合同。
    书荷与唐昀在边上等他们,这期间她再次和他道谢。
    她目前没有换房子的打算,但向蓝叶最近正好想从家里搬出去,唐昀听闻后不但没有生气,依然愿意帮忙。
    他温和一笑:“那请我喝杯咖啡感谢?”
    书荷也开着玩笑:“我还以为要按时收费呢。”
    唐昀无奈道:“我真没这么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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