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此之言,刘昀可以肯定,这个郭士子确实已猜到自己的身份。
    对上对方探究的注视,刘昀不闪不避,与之目光相接:
    “我确实想让豫州留下。然则‘非其所欲,勿施于人[1]’,更何况,倘若豫州心中已有决议,纵是我说破了天,也无法撼动他的决定。”
    两人看似意见不合,各有争论,可实际上,他们都明确表达了自己的倾向——希望黄琬能够留下。
    与其说是锋芒相对,倒不如说是顺势而为、外合里应。
    郭士子大概也没想到刘昀会用这样的方式与他打配合,通透的眼中闪过一丝兴意。
    “确是我思虑不周,且自罚三杯。”
    他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再次斟酒,直至三饮。
    以黄琬的城府,已然看明白二人之间不存在的机锋。但既然两人都递上了台阶,他也就不再维持原先那副锋芒毕露、气势凛烈的模样,恢复往日的敦睦。
    “来,各自畅饮。今日莫论其他。”
    陈群的案前也被斟上了酒。因为场中只有刘昀一人没有及冠,唯有他前方的杯中载了一壶清醴。其他几人接手持酒卮,各饮佳酿。
    酒过三巡。
    门外竹帘响动。
    黄琬及时停下话语。不多久,一个宽袖束腰,穿着月白色襦裙的侍女走入正堂,举着一只盛放酒壶的漆盘,神色微异。
    她应是进来为黄琬添酒,但看她的神色,似乎不止添酒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侍女趋步走近黄琬,放下手中的物什,弯下腰,在他耳边耳语了什么。
    以刘昀所在的角度,正巧能将黄琬的每一个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俄然上扬的眉,与似笑非笑别有兴味的眸。
    侍女说完该说的话,倾身为黄琬续酒。
    “今个儿莫非是吉日,贵客接二连三地登门。”有少许酒气染上黄琬的上颊,留下淡淡的酡色,但他的眼眸仍清醒而明亮,“世人常道,‘贵客登门,蓬荜生辉’,今日啊,我这简陋的大堂,只怕比还要金乌还要晃眼。”
    最后一句自然是玩笑话。
    前一句却是解释。原来刚才侍女向黄琬汇报,是因为有新的客人上门。
    这倒是令人有些意外。
    “豫州可要一见?”
    刘昀出声询问。方才黄琬的一番反应,已经让他知道黄琬的态度。即便是多留片刻,也难以动摇对方,倒不如借着黄琬接待新客的由头,顺势告辞。
    想是这么想的,但是让人没有料到的是,黄琬看上去没有接见新客的打算。
    “告知门房,让人改日再来。”
    像是为了解释,黄琬转向刘昀与陈群:“二位远道而来,正该多坐一会儿才是。”
    刘昀还未推辞,忽见郭士子朝他眨眼,并轻笑一声。
    “豫州不妨一见。”
    听到此言,黄琬不由挑眉:“哦?”
    “多见一人,少见一人,于豫州有何区别?若是舍不得世子,豫州也可以请世子留下,一起见客。”
    黄琬:“……”
    看着这一个“不请自留”,很自觉地留下,陪他“一同会客”的年轻人,黄琬顿时无言。
    望着对方身旁空出来的两个酒坛,黄琬很是怀疑,这家伙如此坦然地留下,也许并不是为了说服自己,而是为了继续蹭酒。
    他不但自己蹭,甚至想拖世子下水,让世子也一起蹭。
    还未等黄琬整理出一个章程,刘昀便开了口。
    “郭处士所说在理。若豫州不嫌叨扰,我与表兄便觍颜留下,再讨几杯酒水喝。”
    原本刘昀已打定主意要走,但既然这位郭士子主动把梯子搭过来了,岂有不接之理?
    黄琬的视线在郭士子与刘昀之间辗转来回,忍不住怀疑二人是否相识,甚至约好了上门,一齐演他来了。
    然而话已说到这份上,加上黄琬先前也有故意矫饰的成分,而新来的访客只是递送物件,并非请他密谈。黄琬自持磊落,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瞒着旁人的,便朝着侍女颔首:
    “也罢,将人请到这来。”
    侍女领命出门。没过多久,另一人带着一张拜帖入内。
    “谯县……丁家?”黄琬对着拜帖,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丁氏家族乃是谯县的大族,家中有人曾经官拜三公。只不过,黄琬在豫州任职一年多,在此期间,尽管身处同一县城,也甚少与丁家接触,可以说是毫无交情。
    既如此,丁家又有什么东西要交给他呢?
    听到黄琬的自语,其余几人各有所想。
    谯县丁氏,这个家族听起来有几分熟悉。刘昀又一次竖起探索的小雷达。
    曹操正巧就是沛国谯县人,而他和其父曹嵩的原配都姓丁。然谯县不止一支丁氏,不知这上门的丁家人,是否就是曹操姻亲的那一脉。
    又过了片刻,侍女拉开竹帘,引着新客入内。
    新来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蓄着短须,五官平平无奇的男子。他穿着士人时兴的常服,怀中揣着一个巴掌大的木匣。
    一踏进堂内,被四双眼睛注视,男子蓦然一怔。
    “豫州,这……?”
    “这些都是我的忘年之友。不知丁处士前来,所为何事?”
    哪怕已从门房口中得知此人是来递送物件,黄琬仍然如此问道。
    他心中带着几分狐疑,纵然未说出口,但在询问之中,不免带了几分审查之意。
    男子低头行礼:“晚辈受人所托,需得将匣子亲手送到豫州手中。”
    “受何人所托,匣中是何物件?”
    “托付之人,正是家中长辈。匣中乃是涉秘之物,至于更详细的……等豫州打开匣子,一看便知。”男子面露犹豫,往两旁一扫,“豫州可否屏退左右?”
    “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与你素不相识,更不知何人要送我‘涉秘之物’。你若觉得此物不可见人,那它就是我不能收下的灾厄。不必开匣,带着匣子回去吧。”
    男子捧着木匣的双臂俄然收紧,连忙道罪。
    “是晚辈考虑不周。还请豫州开匣看一看,否则晚辈回去后无法交差。”
    说着,便要上前。
    “慢着,将匣子交给侍女即可……”
    说时迟,那时快。男子猛地推开前来取匣的侍女,捏着木匣冲向黄琬。
    第20章第 20 章
    侍女被推倒在地,懵了少顷,尖声喊道:“有刺客!”
    然而已经迟了,忽然发难的男子早已冲过一大半的厅堂,离上首的座位只有一丈之远。
    黄琬早就对男子心存怀疑,见此情状,他虽然谈不上意外,却也反应不及,堪堪撑着桌案起身。
    危急时刻,坐在西侧的郭士子似被变故所惊,不慎松了手。
    原本在他手上的柱形酒卮顺势落地,咕噜噜地滚到男子的必经之路前,正巧将他绊了一脚。
    男子会武,这一绊并没有将他绊倒,只短暂阻了他的冲势。
    此人的目标是黄琬,没有在旁人身上浪费眼神。唯有警惕防备对方的刘昀,抽空往郭士子的方向瞄了一眼。
    郭士子仍跪坐在原来的座位,没有任何惊惧或是不安的神色,反而带着一如既往,令人琢磨不透的兴味。
    “手滑。”
    男子已经冲到黄琬案前。他随手将木匣往旁边一扔,从木匣底下的暗格中抽出一把短匕,势如猛虎,扑向将将起身的黄琬。
    “呲——”
    短匕刺入一物,发出钝闷的声响。
    男子大惊。
    他没有成功地将匕首送入黄琬的体内,在他即将逼近黄琬的时候,一张二尺长的漆案拦在他的匕首前,正巧挡住了这夺命的一击。
    刺杀失败的男子立即去拔匕首,可比他更快的,是扫向下盘,重若千钧的一脚。
    刘昀一脚踹倒刺客,用漆案上没有匕首的另两个案腿,卡住刺客的脖颈与两臂,同时踩住刺客的胸膛。
    “黄豫州,你没事吧?”
    安然悠扬的声音,唤回黄琬的意识。
    “无事。”黄琬看向刘昀的目光暗深而复杂,“多谢世子相救。”
    秦汉之士,讲究一个文武双全。身为世家子弟,黄琬自然是习过武的。
    正是因为通晓武艺,黄琬才能看出,刚才刘昀制服刺客的行动有多难。
    换成他,在刚刚那么紧急短暂的时间内,在缺乏防身刀具的情况下,怕是无法如此快速地制服对方。哪怕慢上一拍,刺客的匕首就会刺入他的胸膛。
    而那些关于陈王世子年幼得了一场大病,伤了底子,身体不佳的传言,简直离谱至极。
    纷乱的思绪只持续了一瞬,黄琬正要唤人,在外头听到动静的守卫与门客已冲入堂屋。
    见到堂内的情景,众人一愣,连忙上前。
    守卫用刀压住刺客的脖颈,一左一右压着他的臂膀,卸掉腕骨。
    脱臼的疼痛只让此人闷哼了一声,黄琬走到另一侧,俯视着地上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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